立春折梅行 第29頁

他急忙道︰「我輸了,你就連個信息也吝于給我了嗎?」

她手中棋子落下,唇角勾起一抹淺淺的笑容,道︰「倘若您輸了,您就來找我吧,天涯海角,若是有緣,我們定會有機會對弈一局。」

他看著她春風般的笑容,緩緩握住她落子的手,點頭道︰「好。」

月升月落,天色微亮,一局棋下了整整一夜。臘梅將棋子一一撿起,放好,幽幽地道︰「天亮了,我該走了。」

紀天翔也起身道︰「我隨你一同下山。」

兩個人,一匹馬,上山時他將她負在背後,下山時他將她攬在身前,她的秀發被風吹起,絲絲繚繞著他的鼻端,他在她耳畔輕聲道︰「你身上總是有股淡淡的梅花香氣。」

她的身子僵了一下,「我家門前有條河,河邊種滿了梅花,小時候終日在那里玩耍,不知不覺就沾了一身的氣息。」

「明年立春,沒人給我做梅花糕了。」

「玖哥媳婦學會了,她會做給您吃。」

「沒人給我帳中換上新的如意節。」

「小桃學會了,她會給您換。」

「沒人……」

「姑爺,」她打斷他,「路口到了,您該放下我了。」

「這里偏僻人少,我送你到前面驛站。」

行行復行行,遠遠看到大大的「驛」字在風中飛舞,她抓緊韁繩道︰「驛站到了,姑爺該回頭了。」

他翻身下馬,把她留在馬背上,「你等我,我去幫你雇輛馬車。」他進了驛站,一會兒出來道︰「這里地方小,僅有的一輛馬車讓人雇走了,我送你到前面渡口。」

渡口只是一個小小的木台,他將她抱下馬,看到江中一葉扁舟緩緩駛來。「江中風大浪大,那船這樣小,也不知是否安全,不如,我送你……」

「姑爺。」她再次打斷他,「送君千里,終需一別,就到這里吧。」她從懷中掏出兩樣東西遞給他,「這里有一封信,是小姐臨走前交給我的,讓我離開時轉交給您。」

「雲兒?她寫些什麼?」

「奴婢不知,也許是一些想說卻沒有說出口的話。還有這個,是奴婢還給您的。」

是他的玉蕭,斷裂處顯然經過玉匠巧手縫補,但依然看得到清晰的裂痕,蕭尾追著一個嶄新的如意節。他將玉蕭緊緊握在手中,掌心摩挲著那道裂痕。

「姑爺,您不看看小姐給您寫了些什麼嗎?」

他高舉信函,迎風看著封皮上娟秀的字跡︰君天翔親啟。這居然是他第一次看到方含雲親筆寫的信,他不由得想到在軍中接到的無數封家書,同樣的體例,卻顯得拙樸許多。他看著看著,忽然莞爾一笑,五指松開,信函隨風飄進江中。

臘梅一聲驚呼,就要下水去撿。

他拉住她,搖頭道︰「讓它去吧,對我來說,雲兒寫了什麼,已經不再重要。」

她瞪大眼楮,震驚地望著他。

他勉強一笑,喃喃地道︰「我那裝公文的錦袋還空著,什麼時候有機會,你幫我繡上一只鷹。」

船家靠近渡頭,揚聲喊道︰「客官,要不要坐船啊。」

他的大手在她肩頭上用力一握,啞聲道︰「上船吧,記得,不要回頭,別讓我……看到你的眼淚。」

她咬緊嘴唇,匆匆點頭,腳步慌亂地踏上小舟,在船頭坐下,眼楮張得大大的,瞪著江心,淚在眼眶中徘徊,始終沒有掉下。

江水滔滔,煙波浩淼,小舟離開渡頭,朝對岸駛去,背後傳來一陣悠揚的蕭聲,婉轉纏綿,淒淒切切,正是一曲《月滿西樓》。

紅藕香殘玉簟秋,

輕解羅裳,獨上蘭舟。

雲中誰寄錦書來,

雁字回時,月滿西樓。

花自飄零水自流,

一種相思,兩處閑愁。

此情無計可消除,

才下眉頭,卻上心頭。

今年的年關來得特別早,立春日,已是正月初十,李莫將軍在府中擺宴,一則算例行官員年節請客,二則為紀天翔餞行。

紀天翔到時,賓客已在亭中坐滿,都是當日軍中好友,只有梁敬之外派為官,不能回來。

李莫抓著紀天翔嚷道︰「主角姍姍來遲,罰酒罰酒。」

紀天翔也不推月兌,爽快地連干三杯。

眾人拍手叫好,中軍將明威將軍道︰「紀兄這幾年巡查各省,想必被地方官員們灌出酒量來了。」

李將軍道︰「說到此,我倒要問一句,天翔兄,你是中了什麼邪,只要有外派巡查的差使一律接下,皇上的江山也讓你走了一半了,這汴城就這麼讓你待不下?」

紀天翔笑道︰「為皇上效命,自然義不容辭。」

明威將軍大力拍著他的肩,曖昧地笑著道︰「不止如此吧,我倒是听說,紀兄每到一處,必定要著人打听一名女子的下落,就不知什麼樣的女子能讓紀兄不辭辛勞,三年之內找遍半個大正河山啊。」

另一位將軍道︰「難道是紀兄的夫人香魂未散,托夢讓你去尋她?」

眾人跟著起哄,「對啊對啊,到底找的什麼人,老實交代,說不定兄弟們能幫上什麼忙。」

紀天翔見躲不過,急忙轉變話題道︰「我剛來時見李兄說得起勁不知說些什麼,也說來我听听如何?」

明威將軍嚷道︰「別想轉變話題。」

紀天翔只好笑著道︰「李兄先說,我稍後一定老實交代。」

明威將軍又嚷道︰「說準了啊,大伙都听見了。將軍,您先說,您要給誰做媒?」

李將軍清清嗓子道︰「是我的妻姐。說起我這位妻姐,當真溫柔賢淑,知書達理,心靈手巧,只可惜幼年家貧,被賣為奴,等到贖出自由身找到我們時,已經過了婚嫁年紀。我夫人最是尊重這位妻姐,不肯委屈了她,一定要給她配個好人家,不是厚道人不嫁,不是正室不嫁,不是文武雙全者不嫁,可愁煞了我這個做媒的。」

「呵——」明威哄道︰「我們這些大老粗,嫂子一定看不中了,不過一個女人既已過了婚嫁年紀,還挑剔個什麼,不如就跟了將軍,姐妹共事一夫倒好。」

李將軍連連擺手道︰「可不能亂講,讓你嫂子听了,拿掃把把你打出去。」

炳哈哈哈……眾人一陣哄笑。

李將軍笑罷道︰「不說了,不說了,嘗嘗我那妻姐親手做的梅花糕,咱們來听听天翔兄的老實交代。」

紀天翔順著他的手指看到桌上層層疊疊粉白相間的梅花糕,猛然起身,沖過去抓起一塊,放在鼻端深深地一嗅,香氣沁人心脾,掰一小塊放入口中,甜而不膩,入口即化。就是這味道,他想念了三年的味道。

「李兄?」他一把抓住李將軍的衣領,「您那位妻姐現在哪里?臘梅在哪里?」

「臘梅?什麼臘梅?」李將軍滿頭霧水,「紀兄,就算你對我的妻姐有意,也不必如此心急吧?改天我們找個好日子,我跟夫人居中牽線,讓你們見上一面。」

「不!」紀天翔大喝,紅著眼道,「告訴我她在哪里?快告訴我她現在在哪里?」

哪怕李將軍慣于馳騁沙場,也被他此刻的表情震懾住了,「應該在後堂吧,天翔兄,你……」他話音未落,紀天翔已一個健步奔出涼亭,直奔後堂。

「大姨娘,你看,我編好了一個。」一個三四歲的女孩舉著丑丑的繩結獻寶似的拉著廳中一個女子的手。

女子彎身模模女孩的頭,慈愛她道︰「媛媛真聰明,編得真好看。」

一個五六歲的小男孩不屑地看了一眼,哼道︰「真難看。」拉著女子的另一只手一邊搖晃一邊又道︰「大姨娘,你什麼時候再做梅花糕給我吃啊?爹爹真討厭,把香香的梅花糕都給那些叔叔伯伯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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