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錯,舒淨是伍家千金小姐的救命恩人。
一個多月前,隨著伍夫人到廟里上香的伍良燕不知誤吃了什麼東西而中毒,湊巧地,同在廟中燒香、懂些醫術的舒淨就這麼施藥將已經口吐白沫、陷入昏迷的伍良燕及時從鬼門關拉了回來。對舒淨的救命之恩感激涕零的伍夫人,當時費盡了唇舌才將救活寶貝女兒後轉身要走的舒淨留下,還說服她隨她回伍家。接著,很自然地,听說父母雙亡、正獨自一人要去南方投靠其它親人的舒淨,就被欲報答救女之恩的伍家老爺夫人邀請暫住了下來;也因此,與伍家完全沒關系的舒淨,才會以一個如此奇特的身分待在伍家,不但伍家的下人對她不敢怠慢,就連向來在家中、甚至城里以驕縱出名的伍良燕,也對這個救命恩人另眼相待。
但現在,有個人卻為當初的決定悄悄後悔了……
伍夫人的心情其實是矛盾的。
對于救了女兒一命的舒淨,她初時確實充滿單純的感激,也真誠地希望她留在伍家,好讓他們報答她;可漸漸地,她發現老爺看舒淨的眼光不一樣了,他那種對舒淨熱烈而特別留意的神色讓她開始心生警覺──其實她不是不清楚,清妍縴秀的舒淨本身就具有令人不由自主想親近的氣質,可她唯一讓她不安的卻是那雙眼楮,那雙宛如狐魅般會勾魂的眼,就連同為女人的她看久了,也有種情不自禁心會怦怦跳的錯覺了,更別說是男人了。
她在這里待愈久,就愈令她不安。基于做母親的立場,她該感謝舒淨的出現;但身為妻子、女人,她偏無法不對她充滿戒心敵意。
她知道舒淨沒有錯,可她就是沒有辦法再忍受她存在這里的情況。
伍良燕話一出口,伍連發連忙點頭。「沒錯,燕兒能這樣想很好。」仿佛想讓寶貝女兒更開心,他接著笑眯眯地對她宣布;「燕兒,你不是一直很喜歡二舅家廚子的手藝嗎?你娘決定今天去二舅舅家住幾天,你一定也想去吧?」
伍娘燕「啊」了聲,接著立刻開心地跳起來。「去去去!我當然要去!」她幾乎是將丫鬟一把給推出亭子。「你還不快去替我整理行李!」轉身再到娘親身邊撒嬌;「娘啊,我們好久沒去二舅家了,你不是說討厭二舅娘嗎?你現在不討厭她了,我以後可以常去吃胡廚子煮的好菜啦?」沒什麼心機地。
伍夫人模模女兒的頭,微微一笑。「就是因為你很久沒去,所以娘才想帶你去解解饞。不過,你可別跟你二舅說我討厭你那新二舅娘,你二舅現在喜歡她喜歡得緊,當心他一氣之下把我們趕出來,到時你吃不到胡廚子的菜就別怪娘。」玩笑似地對她道。
伍良燕扁扁嘴。「以前二舅是最疼我的,現在他對那個二舅娘比較好,我也討厭她。」
伍連發反倒安慰她;「乖寶貝,你二舅當然還是很疼你,你別胡思亂想了。」
伍良燕還是臭著一張臉。
「燕兒,我看我們就邀你的舒姐姐一起去好了,這樣你也多個伴。」伍夫人忽然提出建議。
伍連發微微錯愕。「夫人……」原本他還很高興可以趁她們都不在家的機會與讓他心癢已久的舒淨好好獨處,沒想到……
伍良燕卻是一副理所當然的模樣望向舒淨。「舒姐姐本來就要和我一起去。對吧?舒姐姐。」
所有人看向舒淨。
舒淨在心里微微冷笑。她當然清楚伍連發和伍夫人兩人各自的心思、打的什麼主意。其實她早看出了伍連發對她顯露的企圖,和伍夫人因此而生的防備。他們以為她不知道,但她卻比他們更明白他們的和矛盾。
回應伍良燕的信賴,她點頭,繼續當她的「舒姐姐」。「既然夫人和小姐不嫌我累贅,那就恭敬不如從命了。」漾出柔婉的淺笑。
當天,舒淨便隨著伍夫人母女與幾名隨行下人浩浩蕩蕩的離開伍家,往鄰縣大城出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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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在做夢。夢中,她回到了十歲以前無憂無慮的美麗童年;接著,仿佛永無止境的痛苦磨難與復仇烈火幾乎將她的靈魂和生命燒盡;最後,夢境轉為全然的黑暗,黑暗中,男人邪魅的低喃和他在她身上游移的長指引得她一陣顫栗……
猛地,她醒了過來──
舒淨張開眼楮,有一瞬間,由她四周傳來的笑鬧聲和進入她眼中的景象讓她一時忘了自己身在何處,但下一刻,她就完全清醒了。
她在船上。船上盡是伍夫人母女、她的弟媳等一些女眷和伺候的下人。
似乎沒有人發覺她剛剛打了下盹。
因為昨夜被伍良燕和其它人拉著陪聊天直到快天亮,所以嚴重睡眠不足的她,趁著伍夫人這群女眷上船游湖,才得以找個角落微眯一下眼休息。
忽地,夢中的黑暗與男人仿佛仍烙印在她身體深處的火燙印記重新躍上她腦際,她輕喘口氣,忙搖頭將它甩開。
不,她應該早將那些事拋在腦後了,為什麼還會再夢見?
靠著船緣坐直身子,她有點心不在焉地看著離她不遠處、那些盡情吃喝玩樂的人們。
這是她現在的生活──用她自己的方式。她選擇可以供她棲身躲藏的對象,沒有特定地點,從這里到那里。那一夜之後,原本她以為自己多年的仇終于報了;但沒想到仇人比她想象得到的還要幸運,而且那人似乎已猜到她沒死,所以這半年來她才必須一直過著躲躲藏藏的日子,她甚至從不曾在同一個地方待上兩個月。
至少她知道這段時間,她已經僥幸避開了三次差點被發現行蹤的危機。
她不得不謹慎。因為沒有人比她更清楚「她」報復的手段有多殘忍。而為了身上僅存最後一顆解藥,她一直很努力地在研究解開自身蠱毒的方法──所以,至少,她還有一個月的時間救自己的命。
斂回心思,舒淨趕緊在另一抹闇影纏繞上來之前將注意力轉回現實。
就在這時,她們坐的船忽然猛力地晃了下。
船上的其它人似乎沒察覺到這不尋常的晃動,可長久以來養成的警覺心卻令她心頭一跳。她立刻站起身,探到船側外仔細搜尋過一遍,她的動作總算引起一兩個女眷的好奇。
舒淨沒空理會她們,因為就在她視線剛觸及左側一艘沖過來的小舟上的兩張熟悉面孔時,她忽地感到全身血液逆流,心髒幾乎要躍出胸口……
小舟上的一男一女對她露出猙獰笑容。
舒淨並沒有讓自己繼續呆嚇下去。在小舟上的身形就要躍上她這艘船之前,她當機立斷地快跑到船的另一邊,顧不得船上的人被她奇怪的舉動弄傻地全看向她,就在眾人的驚呼聲中,她毫不遲疑地縱身跳下水。
只想到要逃開他們、只能跳進湖里的舒淨,一下水便直接往下深潛、再游開。
他們什麼時候發現她的?「她」也在附近嗎?
只要一想起他們剛才離她有多近,舒淨的心便不由自主地緊縮,手腳滑游的動作也加快了些。
不會有問題的!這次她一定可以再甩開他們——這麼鼓舞著自己,舒淨的心總算冷靜了下來。等到她體內的空氣即將用盡,她才往上朝其中一艘停泊在湖面的船體游近,接著小心翼翼地冒出頭。
她先是大口地吸進一口新鮮空氣,然後才有機會觀察自己此刻大略的位置和安全與否──陣陣鶯聲燕語、男人喝酒的喧鬧聲不斷由她頭頂上傳來,她只需稍稍抬眼便可見到畫舫上正在尋歡作樂的男男女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