靜康費力地抬起手,撫上她的面頰,疼惜地道︰「哭什麼?我不是好好的?」
她抓緊他的手,一直搖頭,哽咽著,「我沒哭,一夜沒睡,眼楮痛罷了。」
他笑道︰「說謊。」溫熱的淚水沾濕了他的手指。
落塵閉上雙眼,任淚水恣意滑落,「不要再這樣了,我很好,我看著你躺在這兒,像沒有了生命,很害怕,很害怕,怕你真的一睡就不起來了。」
靜康用手掌摩挲著她的臉,將她螓首攬在身側輕聲道︰「我選擇了這項事業,就有隨時死的準備,我沒有怕過,也不曾後悔。但是,當我意識漸漸模糊的時候,竟然想到了你,我想,還沒有跟你說一聲,做好交待,就這樣走了,對你太不公平,所以,我拼命地在黑暗中走啊走啊,然後我就听到你和爹的聲音了。」
落塵驚疑道︰「你听到我和爹的談話了?」
「嗯,還是你有辦法,威脅加利誘,有時我拿爹的固執都束手無策。」
「哪有,我不過實話實說罷了,是爹明理,他也是心疼你。你們這一出事,將家里弄得一團亂,爺爺……」落塵突然不說了,想先不要告訴他的好。
「我听到了,爺爺中風。五弟被抓了是吧?」
「你先不要想這些,將傷養好了才是正經。你好了,家里人就放心了一半,我也放心了。」因為靜康受傷的關系,落塵不知不覺就透出對他的在意和掛懷。
「嗯,」靜康微微笑道︰「為了讓你放心,我也要盡快養好傷,否則,沒等我好,你就成了兔子了。」
「兔子?」落塵不解。
靜康撫上她哭紅的眼楮,「你看你現在像不像兔子?我最喜歡你這雙純淨無波的眼楮,哭壞了,我會心疼的。」
他第一次對她說這種親密的戲語,竟是在這種情況下,落塵哭笑不得,輕嗔道︰「什麼時候,還開玩笑?」
靜康正色道︰「不是開玩笑,我醒來,看見你在我身邊,感覺很心安。經過了死亡線上的徘徊,我現在終于確定自己的感情歸屬了。」
落塵怕他說出更露骨的話,站起來道︰「我幫你倒杯水。」
靜康沒攔她,只是用兩人都听得到的聲音道︰「你又要逃避了,什麼時候你才能學會面對真實的自己,面對真實的我?」
落塵停下動手,輕輕地道︰「我已經開始學著去面對了。」
她深吸了幾口氣,回頭看他,只見靜康蒙蒙眼中已有睡意,他模糊地笑道︰「我期待著。」說完,就睡著了。
落塵走到他身邊,幫他蓋好被子,自語道︰「靜康啊靜康,你攪亂了一池春水,可會懂得珍惜?」
門外的繼凝手握巾帕,緊緊掩住嘴唇,防止自己哭出聲音,轉身奔出醫院。劉媽媽好不容易追上她,心疼地道︰「小姐,你這是何苦呢?」
繼凝擦干眼淚,淒聲道︰「走吧,看過了,放心了,也死心了。」
衛天宮臉色凝重地回來,天已經全黑了,衛天明反在他之前回來,大家睡不著,都在廳堂里等他的消息。周氏第一個沖上來問︰「怎麼樣,啊?趙將軍答應放人了嗎?哲兒有沒有受苦?」
衛天宮坐下嘆氣道︰「這次的事非比尋常,趙將軍說很難辦,學生不單單是游行示威而已,還燒了趙家樓,打了章大人,上面說要嚴辦。不過我听他的意思,是要凝兒。他說,辦法不是沒有,但人情太大,搞不好他也要受連累,但兩家要是成了親戚就不同了,他是趙太春的大舅子,人家多少要給點面子的,這不是擺明了要我們將疑兒送給他麼?我連哲兒的面都沒見著,不過听說關起來的學生都受了苦。」
周氏哭道︰「我的孩子,這可怎麼好。從小到大他都沒挨過重巴掌,要是真用了刑,那,那,那……」說著說著,已經泣不成聲了。
「好了,」衛天宮道,「你就別哭了,哭管什麼用?就因為從小沒挨過重巴掌,他才敢這麼無法無天,吃點苦頭也好,省得他不知天高地厚。」
柳氏道︰「該打該罵,總要先把人救出來才是。」
「怎麼救?」衛天宮嘆道,「難道真將凝兒送給那姓趙的做姨太太?」
一片嘆息和靜默。
忽听一個聲音道︰「不用為難了,我嫁給那個趙將軍。」眾人抬頭,繼凝不知什麼時候已經站在門口。
「凝兒,」月奴驚地站起,「你瘋了。」
「外婆,」劉媽媽扶著繼凝走到廳堂中央,「只要能救人,我什麼都願意做。」
「不行,不行。」月奴走下來,抱著繼凝哭,「明知是火坑,叫外婆怎麼忍心看著你往下跳。」
繼凝臉上一片淒涼絕望,「我這身子不知道還能支撐多久,若真有用,也算老天爺開眼,讓我在這世上沒白走一趟。」
靜霞接道︰「凝姐姐,別這麼悲觀。」
「你給我閉嘴,」衛天明一拍桌子,「要不是你們瞎鬧騰,能到今天這個地步嗎?去,給我回屋里去。」
靜霞一跺腳,跑出去,直奔大門口,為今之際,只有找四哥四嫂了。
靜平也道︰「別說傻話。」
「不是傻話,」繼凝在椅子上坐下,喘了好幾口氣,「我自己的身體自己清楚,這輩子欠五哥的是沒法還了。能為他做點事,也不枉他對我痴心一場,來生若是有緣,我一定早早地就選擇他。」說了幾句話,便咳個不停,巾帕放下來,滿嘴的血跡。月奴見她咳血,又盡說些喪氣話,抱著她哭得更凶了。
柳氏道︰「還沒到不可挽回的地步,再想想辦法吧。先把身子治好才是要緊,最近大家忙,忽略了你,怎麼就咳血了呢?劉媽媽,剛剛老大夫給老太爺看病的時候你們干什麼來著?」
「呃……」劉媽媽答不上來,又不能說偷偷地去醫院看靜康了。
繼凝道︰「不關她們的事,我自己不讓她們嚷嚷,事情已經夠多了,我的病又不是一天兩天,何必讓大家費心?只要四哥五哥沒事,我的病自然就好了。」喘了兩聲,又道,「看二舅明天什麼時候方便,把我送到趙將軍那去吧。」她的語氣,仿佛趕著送死似的,有種「早死早托生」的絕望,讓人听著淒涼。
衛天宮道︰「先等等,別說還沒到全無辦法的時候,就算一定要犧牲你,也要將你風風光光地嫁過去,不能隨隨便便送過去了事。」
靜霞低聲道︰「結果都一樣。」
大家散了。靜霞叫住繼凝道︰「凝姐姐,你想清楚了麼?這可不是鬧著玩的。你就算奉送了自己,對五哥來說,也不是好事,何況,還有四哥呢,你不顧四哥的感受了麼?」
繼凝恍傯笑道︰「有什麼好顧及的,四哥已經不需要我了,趁我還有一口氣,能為五哥做點什麼就做點什麼吧。」靜霞還想說什麼,被她打斷,「三妹,你不要勸我了,我在這里先謝過你的關心。」
靜霞看著她孱弱的背影,仿佛看到一團黑雲籠罩在她周圍,激凜凜打了個冷戰。
「什麼?」
靜康激動地撐起身,牽動了傷口,痛得跌躺回去,落塵急忙扶他,「你先別激動。」
「我能不激動麼?凝兒在想什麼?她以為趙慶春是什麼人物?送她去,等于羊入虎口。爹難道不明白麼?」他咬緊牙關,胸前的紗布滲出血絲。
靜霞道︰「在爹眼里,能救五哥,犧牲凝姐姐也是值得的。」
「胡鬧,凝兒犯什麼傻?五弟的事就算爹沒辦法,我們也會想辦法,那麼多學生和革命同仁被捕盟會一定要力爭放人的,民眾的呼聲那麼高,政府也要顧全民眾的意願。她,咳咳……」靜康虛弱焦慮,躺回去急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