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五哥……」
「管不了那麼多了,救人要緊。」
靜霞踉踉蹌蹌地跟著那人奔走,不斷地跟人擦擠搏斗。有人受傷躺在地上,不知是死是活,有人被扭上警車。靜哲的幾個同學看見他們,跑過來護住他們往外走,有人問︰「靜康大哥怎麼樣了?靜哲呢?他也受傷了麼?」
靜霞腦中一片混亂,「不知道,不知道……」
第八章
落塵一整天坐立不安,中午就听有人說外面亂起來了,老太爺派人去找靜康他們也沒找到,說學校里亂糟糟的,學生們都不上課,跑到大街上去了,報社里沒人,到處都是標語傳單。落塵心怦怦跳個不停,無數次朝門口張望,緊握手絹的手放在胸口,胡亂地念著︰「千萬不要出事,千萬不要出事。」
這時隱約听到人喊︰「不好了,不好了,四少爺、五少爺、三小姐出事了!四少爺、五少爺、三小姐出事了!」
落塵的心提到嗓子眼兒,跑出自由居,就見一大群人朝正氣堂而去,柳氏從松院的路上匆匆過來,落塵過去問︰「娘,出了什麼事?」
「不清楚,到老太爺那去,好像軍隊開了槍,受沒受傷也不知道,這是造的什麼孽呀!」
罷到正氣堂門口,就見一個穿中山裝的年輕人站在廳堂中央對老太爺道︰「找不到靜哲,估計是被捕了,靜康送到英國人查爾斯醫院,傷得不輕,需要馬上動手術。」
「啊!」柳氏一聲驚呼,隨即暈了過去。
周氏腳民軟了,哭著喊︰「哲兒。」
文秀扶著她喚︰「娘,您別急。」
老太爺沒說話,手腳都在抖,啞著嗓子問︰「天明、天宮都到哪兒去了?」
衛福應著︰「大老爺,二老爺,二少爺都在工廠里安撫工人,听說要鬧罷工。」
「鬧,鬧,鬧!」老太爺一拍桌子猛地站起,突然全身劇烈地抽搐,兩眼一翻,背過氣去。
「老太爺,老太爺!」一群女人哭喊。
衛福問月奴︰「姨女乃女乃,現在怎麼辦?」
月奴也沒主意,「怎麼辦?我怎麼知道該怎麼辦?老太爺,你快醒醒啊。」
崔氏抓著送信的年輕人問︰「霞兒呢?我的霞兒呢?」
「靜霞沒事,在醫院陪著靜康。」
「噢。」崔氏松了口氣,跌在椅子上。
落塵扶著桌角,撐過眼前的一片黑,聲音顫抖地問︰「靜康,會不會死?」
年輕人搖搖頭,「不知道,你們最好有人去看看,靜霞雖然沒受傷,但也很狼狽,她一個人在醫院不行。」
衛福期待地看著落塵,「四少女乃女乃。」
落塵咬破嘴唇,讓自己保持鎮定和清醒,從容地指揮︰「衛福,你到前院帶兩個年輕力壯腿快的小廝,馬上到工廠請大老爺、二老爺回來,派兩個人去請大夫,務必保證大夫的安全;姨女乃女乃,您照顧爺爺;二嫂,你照顧二嬸娘;崔姨娘、吳媽媽,你們照顧我娘;杜鵑,你往菊園去攔住凝妹妹,別讓她上這兒來,和劉媽媽一起照顧好她。」
鎊人點頭答應了,杜鵑道︰「小姐,那你怎麼辦?」
「我跟這位兄弟去醫院。」
「我跟你去。」
「不行,你做好我交待給你的事。」
「可是你一個人太危險……」
「我陪你去,」靜安不知何時來到她後面,瘦長的身子此刻在所有女人眼中是如此高大,「大家還站著干什麼?去做她吩咐的事。」他的聲音不大,也不威嚴,但所有的人立刻開始行動。
落塵感激地道︰「謝謝你,三哥。」
靜安深深地看了她一眼,道︰「帶好東西,走吧。」從上次賭坊事件之後,他們就沒說過話,靜安平日見了她也裝作沒看見,要麼就刻意躲開。不知是不是過年吃得好的關系,他身子依然瘦,但健康了許多,臉上有了血色,人也精神了,猛然看上去,跟靜康倒有七八分相似。今天,他竟然會主動站出來,令落塵頗感意外。
——***——
杜鵑剛轉過二進院,繼凝由劉媽媽和一個小丫頭扶著,走得氣喘吁吁,看見杜鵑,劈頭就問︰「到底出了什麼事?四哥怎麼了?」她這時候還是本能地先想靜康,把靜哲忘了。杜鵑不知該不該告訴她實話,支吾之間,繼凝已越過她往前走。
「凝小姐,」杜鵑拉住她,「廳堂已經沒人了,您就別過去了,也沒出什麼大事。」
「你別騙我,」繼凝捂著嘴猛咳,「下人喊得跟死了人似的,是不是四哥出事了?」
「是,是……」杜鵑吞吞吐吐。
「說話。」繼凝說話一向輕言細語,此時也不由嚴厲起來,氣喘不勻,咳得更厲害了。
劉媽媽道︰「好姑娘,你就快說吧。」
杜鵑無奈,咬咬牙,實話實說︰「姑爺中槍了,人躺在醫院,五少爺被軍隊抓了去。」
「什麼?」繼凝驚呆了,半天沒有反應,良久才恍恍惚惚地道,「真的?」
「嗯,我家小姐已經去看了。」
繼凝掙月兌旁人的扶持,叫道︰「我要去看四哥。」說著便往外跑,剛跑兩步,腳下踉蹌,「哇」地一口血就噴出來,像斷了線的木偶頹然倒下去。
「凝小姐,凝小姐。」
丫鬟婆子七手八腳地扶起來,繼凝虛弱地掙扎道︰「我要見四哥,讓我去見四哥。」眼淚像斷了線的珍珠,顆顆滑落心上,身子已經軟了。三人將她半拖半扶地送回菊園,躺在床上不停地喘息,咳嗽,嘔了好幾口血,終因體力不支而昏睡過去。渾渾噩噩地驚喊︰「四哥,四哥……」
——***——
落塵不敢想象,用刀子將一個人的胸膛切開,取出東西再縫上,人還能活嗎?醫生說,子彈從後背穿到前胸,極有可能傷了內髒,必須動手術。要救靜康,她沒得選擇。
靜霞又驚又累,趴在她身上睡著了,靜安站在她們對面,久久不曾移動。落塵抬頭,對上靜安專注的目光,他默默地將眼光移開,坐到靜霞那邊的椅子上。
靜霞在睡夢中慌亂地囈語︰「五哥,快躲,不,四哥,別過去,四哥,四哥。」一聲大喊,她驚醒了,滿身的冷汗。
落塵輕撫著她的背道︰「三妹,做噩夢了。」
「四嫂,」靜霞靠在她身上,平息了慌亂的心跳,才問,「四哥還沒出來麼?」
落塵搖了搖頭。手術室的門突然開了,三個人同時站起來。醫生的助手對他們道︰「病人需要輸血,你們誰是他的嫡系親人?」
靜霞和靜安同時道︰「我是。」
「跟我來吧。」
「等等,」落塵拉住醫生,「什麼是輸血?為什麼必須要嫡系親人?妻子不行麼?」
醫生笑道︰「也可以,不過嫡系親人血型相同的機率比較大。」
「我不懂什麼是血型,什麼是機率,我只知道我是他妻子,他需要的時候,我應該首先幫助他。」
「那你也來吧。」
檢查過後,落塵的血型不符,靜霞剛剛受過驚嚇,不適合輸血。靜安被推進手術室,落塵在他身邊懇切地道︰「三哥,拜托你了。」
靜安苦笑,「放心,他是我弟弟。」
手術室的門關上,她沒來得及看到靜康的狀況,靜安那苦澀的笑卻留給兩個女人很深的印象。靜霞道︰「四嫂,其實,我們誰也沒有真正將三哥當親人,而他始終當我們是親人。」
落塵點頭道︰「我的拜托是多余的,反而傷害了他。」想起靜康說過他們兄弟之間有隔閡,是誤解了他啊。那不過是一個人想保存他基本的自尊而已,在他心底,親人始終是親人,無論老太爺怎樣瞧不起他,兄弟姐妹怎樣淡薄冷落,他還是在最關鍵的時刻站出來,為了衛家,為了兄弟而站出來。但落塵不知道,靜安是為了她而站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