芷幽草 第29頁

他轉身出去,芷陽直直地盯著那件毛裙,那是證據,證明所有的一切都不是夢。凌雲志,他欺騙了她,他將她當作一顆棋子來用,免費的棋子。如果當初對賀凡仁的恨有一尺,那麼此刻對凌雲志的恨就有一丈。第一次被他傷害,可以歸于幼稚無知,再次被他傷害,就只能叫笨,叫傻。

凌雲志端碗粥進來,「我喂你。」

她點頭,仔細地觀察他,他有點疲憊,跟楮通紅,沒有刮胡子,衣服也皺巴巴的,看來好久沒睡了。

「看什麼?快吃,」他又喂了她一口。

「你的樣子很狼狽,為了照顧我一直沒睡吧?」

「我還好,快吃。」他喂她吃完一碗,「還要嗎?」

「不了,你去睡會兒吧,我沒事了。」

他將碗送回廚房,大聲問︰「你穿那麼少跑到街上去干什麼?」

「哦!」她想了想道︰「我本來想煮飯,發現少了一樣調料,就出門去買。你又怎麼找到我的?」

「我看到你的鞋在鞋架上,知道你走不遠,等了很久也不回來,就下去找,結果就听路人說前面撞到了一個女孩子。」他走近她,將她擁在懷里,心有余悸地道︰「你嚇壞我了。」

芷陽听著他擂鼓般的心跳,那種溫暖又安全的感覺再次升起,她沖動地問︰「凌雲志,你真的愛我嗎?」

他微微拉開兩人的距離,疑惑地看著她的眼楮問︰「為什麼這麼問?」

「我想知道。」她的眼中有著急切的渴望。

他將她的頭攬在胸前,讓她的耳朵貼緊他的心跳,聲音沉穩,「你听,它在說︰我愛何芷陽,我愛何芷陽,我愛何芷陽。」相同的表白,他一連說了三遍。

芷陽閉上眼楮,兩滴淚滑進他的毛衣,她知道,她根本無法恨他。心是不會說謊的,她自己的心跳告訴自己︰「我愛凌雲志,我愛凌雲志,我愛凌雲志。」

她用雙臂圈緊他結實的腰身,悶聲說︰「我也愛你。」

「傻女孩,」他吻了吻她的發,「我知道啊。」

她在心里告訴他,但我已不再信任你了。沒有信任的愛情也許可以存在,但沒有信任的婚姻絕不會存在。芷陽心中有了決定,這個決定可能會使她後悔一輩子,但如果不這樣決定,她會痛苦一輩子。兩者之間也不願意作出選擇,但是,上天沒有給她第三條路。

凌雲志哄芷陽又睡下,自己也回去休息,一覺醒來已經快午夜了,電話鈐聲在寂靜的深夜里分外刺耳。

他跳起來接,心中有種不祥的預感,「喂?」

「凌總!」契力昂失常的聲音傳來,「紀青山出事了。」

「什麼事?」凌雲志盡量穩定自己的心情。

「他想連夜卷款潛逃,在追捕過程中與一輛警車相撞,紀青山當場死亡,紀小潔受了重傷,還有兩位警員也受了傷。」

「你們現在在哪兒?」

「在醫院,賀副理帶著其他人追捕江德利一班人去了。」

「我馬上到醫院。」凌雲志放下電話,抓了大衣就走,看到芷陽的門,他猶豫片刻,決定先不打擾她。

紀青山不愧是老狐狸,嗅覺果然敏銳,還沒等這邊動手,他就計劃逃了,幸虧建協的人事先布好眼線監視。這就叫人算不如天算,紀青山不會想到帶著兩千萬的現款趕著上的是黃泉路,吞了三億多卻沒命享受。

任何時候,醫院都是同樣忙碌而緊張,凌雲志和契力昂走出停尸間,並未感到輕松,反而有一股深沉的壓力。

手術室的燈還在亮著,一名警員過來問︰「紀小潔還有什麼親人嗎?」

「沒了,」凌雲志搖頭,「沒了,就他們父女,其余的親戚都不在這邊,她母親早就過世了,紀青山的後事我們來辦。」

「那你簽個字吧。」

凌雲志簽上自己的名字。手術室的門開了,醫生走出來,契力昂上前問︰「怎麼樣?醫生。」

「病人傷勢太重,我們已經盡力了。通知她的親戚朋友,進去和她告別吧。」

凌雲志的手一抖,筆掉在地上。事情為什麼會是這樣?紀氏父女是該得到應有的懲罰,但他們罪不致死,為什麼天要索他們的命?難道是他們布的局害死了他們嗎?

凌雲志給芷陽打了傳呼,他知道紀小潔會希望見上她一面的。他放下電話,和契力昂一起進入手術室。

紀小潔孤零零地躺在手術台上,只听得見各種儀表運作的聲音,為了開顱將她的頭發剪了,棕紅色的碎發飄得滿地都是。麻醉藥的藥力還沒有褪,她就會這樣靜靜地躺著直到死亡,甚至沒有機會向這個世界說聲再見,沒有機會為她年輕的人生留下一句遺言。她嬌艷的面龐此刻蒼白、黯淡、憔悴,像一朵正在凋零的玫瑰,漸漸枯萎。

手術室的門被撞開,芷陽大口大口地喘氣,目光直勾勾地盯著手術台上安靜蒼白的紀小潔。她一步一步搖晃著走向她,凌雲志上前來扶她,被她甩開。芷陽終于走到紀小潔身邊,她這輩子從沒有走過這麼短暫又遙遠的路,只有十幾步,卻是由生命通向死亡。她握住了她冰冷的手,感到生命從紀小潔的身體里一點一滴地流失。心電儀器的滴滴聲蓋不過三個人沉重的呼吸,滴滴的聲音間隔越來越長,越來越長,終于變成一條直線。

芷陽听著那連續而單調的聲音,放開紀小潔的手,幫她整理凌亂且沾著血跡的頭發,她用床單擦干紀小潔臉上的污漬,喃喃道︰「你最愛漂亮,可惜我沒有帶化妝袋,不能讓你漂漂亮亮地走。」

「芷陽,」凌雲志握緊她雙肩,「出去吧,讓護士進來帶她走。」

她不理他,仍然溫柔地和她說話︰「我們說過要做好姐妹,不管你做了什麼事,落得怎樣的結局,我永遠是你的朋友。」她掀起白布蓋上她的臉,「你放心,我會在你的身邊放好多好多鮮花,讓你到了那邊也是最漂亮的。」

「芷陽,」凌雲志強行將她拉離紀小潔的尸體,「走吧。」

護士進來將紀小潔推走,她將會躺在她父親的身旁。

賀凡仁氣喘吁吁地奔來,看到蒙著白布的尸體從手術室的門內推出來,他指著尸首發愣地問︰「這是?」

契力昂嘆道︰「紀小潔。她們父女可以團聚,並不孤單。」

賀凡仁黯然垂下手,正義雖然都是人們追求的,但死亡都是人們不願見到的。他看到芷陽的目光呆呆的,一直追逐著紀小潔的尸首,笨拙地安慰道︰「或許這樣比坐牢要好。」

芷陽淡淡地掃他一眼,又轉頭看看凌雲志,冷冷地推開他的懷抱,雙手插進風衣口袋里,沿著醫院長長的走廊向前走去。

尾聲

凌晨的街景依然燈火輝煌,再過兩天就是千禧年之夜,大型商場寫字樓的門前都可以看到新穎的裝飾,步行街兩旁佇立著各式各樣的冰雕雪雕。芷陽不知道自己走了多久,天色由漆黑變得灰白。凌晨的第一道陽光穿透濃霧照在白茫茫的大地上,一切又都活了起來。防洪紀念塔前的廣場上聚集著晨起看日出的人們,晨練的人群開始進行各自的活動,鴿子從窩里探出頭來,應著路人的召喚拍拍翅膀。有人在保護欄內撒上玉米,成群的白鴿便飛下來覓食,吃飽了,圍著廣場上的人在頭頂盤旋。

芷陽伸出手臂,一只純白的鴿子便落在她的前臂上,她用另一只手逗弄它,它見沒有食物便撲楞楞飛走了。芷陽的視線追它,看到了凌雲志。

她臉上淺淡的微笑消失了,看著他朝她走來,站定在她面前,沉聲道︰「我跟著你走了整個凌晨,走過大半個H市,我以為你不會停下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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