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問花語 第8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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蕭向陽的葬禮在一個晴朗的午後舉行,時近深秋,陽光燦爛,風卻很涼。旭陽站在人群中攏緊外套的領口,用力縮了縮脖子。來觀禮的人很多,有朋友,有員工,有同行,有合作人。一個穿黑色風衣的男人始終跪在墓碑前方,不說話也不回頭。遠遠看去,身形與三年前的蕭囂恍惚相似,似乎高大些,結實些。

旭陽與部門同事一起上前鞠躬行禮,得以近看那個男人。他戴著墨鏡,遮住了大半邊臉,側面輪廓消瘦英挺,墨黑的頭發隨風飛舞,暗無血色的雙唇緊抿,渾身上下籠罩著蒼涼抑郁的氣息,惟有墨鏡邊沿的半邊濃眉,依稀透著昔日的飛揚跋扈。一個沉默而憂郁的男人,很難將他與三年前那個花孔雀般的大男孩聯想在一起。時間,的確改變了很多人。

一批又一批的人上前,一批又一批的人離開,每個人臨走時都拍拍蕭囂的肩頭,說上一句「節衣順便」。而他只是動也不動地跪著,不做回應,甚至吝嗇于牽動面部的任何一塊肌肉。旭陽不知道自己為什麼還沒走,也許是因為對老總的那分崇敬和感激,也許僅僅因為她覺得與蕭囂還有那麼一分不能稱之為朋友的交情。

奔副總上前握住蕭囂肩頭,對道︰「走吧,孩子,你已經跪了一個下午了。」

他搖頭,聲音嘶啞微弱︰「不,我想多陪爺爺一會兒。」

奔遠航無奈地看一眼廖助理,嘆道︰「好吧,那我們先走,記得晚上到我家來,辜女乃女乃包了你最愛吃的嚇仁水餃。」

「嗯。」他頭也不抬。

奔遠航看了旭陽一眼,與廖助理一起離開。

暮色悄然來臨,夕陽已半掩入地平線,旭陽呵著冰冷的手指,用力跺了跺腳。這聲音驚擾了蕭囂,他緩緩抬起頭來,望向她,有片刻靜止。墨鏡遮擋了他的目光,只能根據他微挑的眉端判斷他似乎在疑惑。大概,他早已忘記了林旭陽這號小人物。

她扯出一抹不自然的笑容,輕聲招呼︰「嗨,蕭少爺,好久不見。」除此之外,她也不知道該說些什麼。

他摘下墨鏡,雙目紅腫,面色蒼白,迷茫地看了她良久,目光中突然閃過恍然的光亮,啞著嗓音遲疑地道︰「你是--林旭陽?」

未待她回答,他又肯定地重復一遍︰「你是林旭陽。」

她的笑容擴大一些,「對,我是林旭陽。」

他支起身,踉蹌了幾下,雙腿因為長時間跪著而酸麻刺痛。

她上前扶他的手肘,問︰「還好吧?」

他想要給她一個安撫的淺笑,結果變成痛的咧嘴。她扶著他活動了幾分鐘,他才能夠完全站穩。放開她,他客氣地道︰「謝謝。」

「不客氣。」她覺得氣氛有些尷尬,實在不習慣這個沉默有禮的蕭囂,不由有些後悔自己多事,為什麼留下來呢?她已經久不曾多管閑事了。

他又轉頭看墓碑上的照片,眼中籠上更深的衣痛,幽幽道︰「爺爺跟我提過,說他很喜歡你。」

她也哽咽道︰「蕭總是個慈祥的長輩,體貼的上司。」

蕭囂伸手輕撫照片和藹的笑容,「我對不起爺爺,他那麼寵我,愛我,而我從來沒來沒讓他放心過。我以為,再過半年就回來幫他,讓他字享晚年,沒想到……」

她看著他的淚緩慢地一滴一滴地滑出眼眶,滑過面龐,落在新的墓碑上,沾濕了蕭向陽的笑容,覺得自己的心也在顫抖哭泣,為這位與世長辭的老人,為這個不能見惟一的親人最後一面的男人,為「子欲養而親不待」的悲哀。她靜靜地走上前去,輕輕地道︰「蕭囂。」手指伸了又蜷,蜷了又伸,最後是沒有踫他。

蕭囂用雙手蒙住臉,不想讓別人看見自己的眼淚,斷續而沉重地出聲︰「你走吧,讓我一個人待會兒。」

她沒應聲,只是輕嘆,轉身離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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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次見到蕭囂已經是一星期以後,董事會決定由辜遠航暫任總裁,蕭囂暫任執行董事長。旭陽只听說過CEO,從來沒听過什麼「執行董事長」,執政上的事情一向由石頭房子中的經理們來管,他們這些玻璃房子中的工程師只負責技術,可她就是莫名其妙地為蕭囂擔心,總感覺辜遠航和廖助理瞞著蕭囂在搞什麼陰謀。但是人前人後,辜遠航對蕭囂都像對自家孫子一樣和藹親切,讓人挑不出什麼來,旭陽只能硬生生將心中的奇怪預感壓下。

蕭囂上任的第一件大事,就是要組建一支年輕的富有創意的設計隊伍,也就是俗稱的「智囊團」,他急于把在法國學到的那一套理論搬上自家的舞台,最好能夠一炮而響,仿佛這樣才對得起老總裁在天之靈。

旭陽有幸成為智囊團候選人的一名。真好笑,工作了五年之後,要在自己的公司里再次面試。其實覺得這個計劃有些急功近利,但是如果不去,人家就會說你不識好歹,擺姿態,她不容易爬進玻璃房子,她可不想因為這點小事被打回鴿子籠區。

廖助理領她進了董事長辦公室,出乎意料的是,室內沒有一群又老又嚴肅的董事,而只有四個人。廖助理,辜遠航,蕭囂和一個不到三十歲的年輕人--靳朔。靳朔是跨國集團「風」集團旗下所有建築公司的總經理,旭陽曾在業內的報刊雜志上見過他無數,看來蕭囂這次真的下了大力氣,連這麼大牌的人物都請來了。靳朔坐在主位,應當是今天的主考官了。

奔總和藹地笑道︰「林小姐,請坐。」

她在惟一空著的沙發上坐下,采取標準的淑女坐姿︰背脊挺直,雙膝並攏,兩腳微分成45度,雙手交疊放在大腿上與膝蓋和小骯等距的位置。手中的資料工工整整地放在面前的茶幾上。

靳朔朗笑道︰「林小姐,別緊張,這不是考試,只是隨便聊聊而已。」

她勾起一個完美的笑容,動了動緊繃的肩膀。

靳朔翻了一下她的履歷,狀似不經心地道︰「你二十一歲就大學畢業,年輕有為啊!」

旭陽保持面部笑容,聲音平穩,「您過獎了,我不過早上了兩年學,所以畢業早一點。」

「你工作五年就獲得乙級工程師職稱,很不容易了。」

「我的優勢在于年輕,學科基礎比較好,應付考試拿手,談到經驗就淺了點。」

「淺?你有兩項大工程的首席設計人資格。」

「我比較幸運,剛到公司就跟著季克祥高工,季高工論名望論經驗都是業內數一數二的,我從他那里獲益良多。」

靳朔突然偏頭朝蕭囂道︰「Joe,你們公司的員都像林小姐這麼謙虛嗎?我應該建議凌風在我們公司設個‘美德獎’,免得每天上班都要對著那些女職員的下巴。」

「呵呵!」辜總和廖助理都被他的幽默逗笑了,蕭囂只是微微牽動一下唇角,墨鏡遮住半張臉,看不出真實表情。她感覺得出那不是高傲,也不是冷漠,而是蘊藏在內心深處的哀傷壓得他忘記了如何開懷大笑。

靳朔似乎看不出他的抑郁,頂了頂他的手臂,開玩笑道︰「我怎麼也看不出這樣一位端莊淑女會是你泡妞史上的第一次敗績。」

旭陽微微一怔,怎麼他們兩個的交情很好嗎?靳朔連這個都知道?她突然想到,靳朔也是去年從法國留學回來的,應該算蕭囂的學長了,難怪蕭囂請得動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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