卿心難求 第20頁

第八章

那夜以後,我有時半夜驚醒,就見他睜大眼楮看著我,哄他睡了,也睡得極不安穩,常常做夢,念著我的名字。離年關越近,他就越不安,有時整夜整夜地不合眼。他的身體迅速消瘦,眼楮凹陷了,體質也差很多,動不動就感冒,工作也打不起精神。好在接近放假,忙是忙些,都是瑣事,也不需要他怎麼費心。但他這樣,連帶著讓我精神也不佳。有時我們就彼此相擁著,听著鐘表的嘀嗒聲度過一夜,誰也不動,誰也不說話,空氣也仿佛凝結了似的,叫人透不過氣來。

曲姜打算近幾天停業,年後再開。

「也好,你也該休息一下。跟我回家過年吧。」

「不,」她緩緩搖頭,「我想回自己的家。」

「曲姜?」我驚叫,她與家人鬧翻以後,近十年沒有回過家了。

「驚訝嗎?連我自己都驚訝呢!」她苦笑一聲,「該回家了。家,永遠是你棲息的港灣。」

是啊,想到母親每隔兩天催一次,我也好想立刻飛回家去。

我回家的時候,就是祁紹回香港的時候,就是他與鄭彬彬結婚的時候,就是我們永遠分開再不回頭的時候。我懷疑,我真能輕輕松松地放他走?真的能若無其事地回家過年?真的能坦坦蕩蕩地回來繼續工作?其實,如果我說一句「不要娶她,為了我,放棄香港的一切。」他可能會義無返顧地選擇我,但以後呢?他會不會後悔選擇了我?會不會怨我耽誤了他的前途?會不會永遠像現在一般愛我疼我?重要的是,我會不會永遠愛他?當有一天感情淡了,厭了,結局會比今天痛苦百倍,悲慘百倍。我害怕,怕付出會沒有結果,怕愛情沒有永恆。

做完了本年度的最後一份業績報告,我將請假表悄悄地放在最下面,一並交給祁紹簽。他大概翻了翻,就一份份簽下去。簽完最後一張,我屏住的氣息才呼出來,提到喉嚨口的心才放下來。

他理好了放在桌邊,並沒有交給我。

我伸手去拿,他快速握住我的手︰「反正也沒什麼事做了,在這兒陪我一會兒。」他將我拉坐在腿上。

「別鬧,陸續會有許多經理來簽報告。」

「不會的,他們辦事像蝸牛爬,至少要比你慢半天。」

「不行,這里是辦公室。」我使力推他,一起身撞到桌子,一堆文件全掉下去。

「撞到哪兒了?」他忙問。

「沒事,都是你,叫你不要鬧。」我蹲下拾文件,他幫我,小小聲道︰「你撞掉的,又來怪我。」

突然,他聲音沒了,動作也停了,手里拿著一張紙僵在半空中。我腦中轟然一響,暗叫︰完了。

偷偷抬眼看他的眼楮,他僵在那兒良久,定定地看著紙上的文字,頃刻悲憤襲進眼眸,緩緩地將目光轉向我︰「你將這個東西混在報告里騙我簽。」

「如果單獨拿給你,一定不會簽。」我小小聲地說。

「所以你就騙我。」他憤怒的聲音在發抖。

「我沒辦法。」

「什麼叫沒辦法?我說過你可以直接跟我說,不要一聲不響地跑掉。」他喊。

「我怎麼跟你說?」我也火大了,「難道我說,‘總經理,這是我的請假表,請您簽一下,從今以後,咱們各走各的,再無瓜葛’。」

「我寧願你這樣。」

「好啊。」我搶過那張紙,撕成兩半,「我這就去再填一張,按你的程序來。」

「不要,」他抓住我,「不要,求你。」

「別再求我了,」我眨掉眼中的淚,「你逃避不了這一天的。」

他頹然地放手,一拳擊在辦公桌上,將所有的東西都震離了桌面,又重重地落下,咖啡杯掉在地上,摔得粉碎。

我扭轉門把,低聲道︰「放手吧,祁紹。」這一聲何其熟悉,竟令我忍不住打了個冷顫。好久好久以前,他曾這樣對一個女孩說過,而今天,換成我對他說,為什麼仍然覺得好冷?

我打開門,無視蘇菲驚懼的目光,毅然決然地走出去。

我將填好的請假表交給蘇菲,不想再與他踫面。這不是我所設想的結束方式,我想我們應該是微笑著握手,想對方互道祝福。然而我高估了自己也高估了他,或者說低估了我們之間的感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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曲姜將那輛寶馬還給我,我立即聯系了二手車行,準備將它賣出去。車行很快給我消息,並且說明對方很慷慨,價錢出得很公道,只是要親自與我交易。

我站在停車場上,等著買主和中間人試車回來,我趕到時,他們已經去試車了。我猜想能開寶馬的人,身份鐵定不低,鐵定有錢,這種人會買二手車,也算特別。

遠遠地看著那輛寶馬奔馳回來,中間人下車走向我︰「關小姐,您來得正好,價格已經談妥了,五十萬,相當于九成新的價呢。」

我根本就沒听到他在說什麼,因為我居然看到祁紹從車中走出來,原來買主就是他。他斜倚在車身上,看著我。

我走向他︰「你這是什麼意思?」

他輕嘆一聲︰「你舍得賣給別人,不如就賣給我吧。我舍不得它落入其他人手中。」

「你這是何必呢?」

「你不要管,賣了就是我的了,收好你的錢,去過你要的生活吧。」

「何必侮辱我?會令你舒服嗎?」我朝中間人喊道︰「張先生,這輛車我不賣了。」

祁紹抓住我手臂︰「我沒有侮辱你的意思。你叫我放手,我只好放手,留不住你,難道留輛車作紀念都不可以嗎?」

「我賣它,就是不要有回憶。」

「我要。」

「不,」我搖著頭,「我不會賣給你。」

打開車門,我坐進駕駛座。

他也坐進來。

「干什麼?」

「我沒開車,送我一程吧。」

「也好,順便取回我的東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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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坐在床上,默默地看著我收拾衣物、化妝品、日用品,突然道︰「明天下午,我乘2︰00的班機飛香港。初一早晨,我和鄭彬彬舉行婚禮。」

「恭喜。」我將折好的衣服揉亂,又重新折一次。

「明晰,」他抓住我忙碌的雙手,「你先坐下來。」

「不了,我趕時間。」我掙開他,怕他故伎重施,我知道自己抵抗不了他的誘惑。

他又輕嘆一聲︰「這兩天晚上,我想了好多好多。想我是不是真的可以放棄祁氏而選擇你。」

我將這件衣服又折了一遍。

「想來想去,答案還是不能。並不是失去了祁氏,我就一無所有,我有能力和才干,有經驗和部屬,我可以自己再打一片天下。但是對于感情,我沒有把握,你要求絕對的公平,這一個月來我可以做到,一年、兩年甚至十年我都可以做到,但我不能保證一輩子,一輩子太長了。將來如果有一天,我厭倦你,會對你傷害更深,同樣如果你有一天厭倦我,我不知會做出什麼事來。像現在這樣也好,留不住你的人可以留住你的心,給不了我的人可以給你我的心。彬彬與你不同,她要一個表面的我就夠了,而你,要完完整整。我今天給得起,未必永遠給得起。」

我第N遍折那件衣服。

「我知道,開口留你最後一晚,你也不會同意,請假表我簽好了,寄的郵政速遞。你走時,記得跟我說聲再見。」

他走進書房關緊門。

我頹然跌坐在床上。我早就說過我們太像了,我所擔心的正是他所擔心的。是不是相像的人注定不能相守?我將所有的東西打好包,最後環視了下這個房間,有過歡樂也有過辛酸,有過冷漠也有過激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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