點點頭,深吸氣,苦笑,他是真的亂了。
牽起葉梓亮走到沙發邊,他說︰「坐下吧,我有事告訴你。」
葉梓亮坐定,側過臉望著他,但手心不願意從他的掌中離開。
是預感?不知道,她就是覺得他要講的事不會好听,收攏五指,她握得他更緊。
「亮亮,接下來我要講一個很長的故事,和你有關。」
也和……阿燦有關,對吧?望著神情凝重的賀鈞棠,這一刻,她有想逃的。
「阿燦的爸爸媽媽在十歲那年,舉家移民加拿大。」
「我知道,阿燦自願留下來照顧祖母,所以他沒去。」
傻瓜,他不是自願留下來照顧祖母,而是舍不得一起長大的小太陽,舍不得需要他悉心維護的亮亮。
阿燦常說,那段是他這輩子最快樂的光陰,他以為快樂會綿綿不絕,幸福會接在快樂後面,最後他將牽著亮亮的手走過紅毯,成為一輩子相守的兩個人。
「對,侯爺爺不在了,阿燦的爸媽不放心侯女乃女乃一個人在台灣。」賀鈞棠說。
「我記得那時候放學,阿燦常請我們吃香腸、喝女乃茶,芬多精常偷偷告訴我,長大後她要嫁給阿燦。」
葉梓亮笑開眉,不只芬多精、阿玫,連她都想嫁給阿燦,他又高又帥、又會打籃球,是學校里的白馬王子,和他一比,小謝根本排不上號,誰曉得長大後小謝的女人緣是阿燦的幾百倍。
賀鈞棠微微一笑,繼續說︰「每年暑假,阿燦會飛到加拿大和家人度假。」
葉梓亮點點頭,阿燦厲害,十歲就會自己搭飛機、過海關,而他們這群朋友最期待阿燦從加拿大給他們帶很多禮物回來。
「我和阿燦不同,我是在加拿大出生的,我的父親是母親的第二任丈夫,他是台灣人,父親堅持教我華語,哥哥、姊姊也跟著我學。我們住的地方華人很少,所以我很快就和阿燦變成好朋友,我教他英文、他教我下棋,他和女乃女乃住在一起,學會很多老人家的東西,比方做饅頭,我的廚藝有一大半是他教的。」
「對,阿燦告訴過我,他在加拿大的暑假都跟著你混。」
他們去爬山、劃船、游泳,整個下午都泡在圖書館里,听得她羨慕不已,阿燦說等她長大能自己出國了,就帶她一起去。
她一直記得這個約定。
有一年,不是暑假也不是寒假,阿燦卻去了加拿大,奇怪的是他竟在那里停留了大半年。
再度出現時,阿燦暴瘦得嚇人。
那天,在學校教室頂樓她追問原因,阿燦什麼都不說,只是抱著她痛哭。
賀鈞棠說︰「我們住的小區里有個小霸王,人人都躲著他,但阿燦血氣方剛,每次看見他都要起爭執。我在學校的功課很好,經常參加各種比賽,還算出風頭,後來,听說小霸王喜歡的女生喜歡我……總之,為這件事,他老是來挑釁我。我不理他,因為冷漠才是最大的懲罰,但阿燦常會為這種事惱火。有一次,他和阿燦又遇上了,兩人一言不合居然在半路上打架,兩個人滿身是血,連警察都引來了。兩個孩子都帶傷又未成年,訓斥一頓後,警察不再為難他們,只是……五個月後,阿燦病發了,醫生檢查出來是艾滋病,一路追蹤才曉得小霸王是艾滋病帶原者。」
阿燦竟然得到艾滋病?!那麼健康的一個人,他上健身房、他打籃球,他是陽光美少男……
突然間,所有的事情全都串起來店了……
第一次投奔,她好玩地拿起他的刮胡刀,阿燦氣得不許她進自己的廁所,之後每次投靠,他把私人物品全鎖進房間,他不許她用他的杯子、手巾、牙刷,他防她防得像賊一般,她卻神經大條地以為他有嚴重潔癖。
原來……他只是想鏟除所有傳染途徑。
「那次發病的原因是隱球性腦膜炎,阿燦在醫院里足足躺四個月,病情控制住後他堅持回台灣,侯爸、侯媽不同意,他經過一陣激烈的抗爭才讓他們低頭。沒有人知道阿燦為什麼非要回台灣不可,但是我知道……」
「因為侯女乃女乃。」葉梓亮接話。
賀鈞棠失笑,這麼迷糊啊,要是沒人照顧,她真會被賣了,還替人數錢。
他搭上葉梓亮的肩膀,認真問︰「對,阿燦和侯女乃女乃的感情很好,但侯女乃女乃在十六歲那年就過世了,為什麼他不回到有親人的地方?」
賀鈞棠認真的眼楮讓答案隱約浮上,「因為……」
「因為他愛你。阿燦非常愛亮亮,從很小的時候就愛上,我記得十二歲的時候,他告訴我長大後他要娶亮亮,要養一個像亮亮那麼可愛的女兒。」
少年的初戀,單純、美好,他靦腆地吐露心聲,他不斷在自己面前形容心目中的亮亮……
于是,在很多年以前,他就認識台灣這顆溫暖的小太陽。
葉梓亮不知道該怎麼接話,猜測的答案成真,她連反應都變得困難。
「你說過,在很多年以前,你以為他會是你的初戀,但他老把你推開,還告訴你,他只喜歡男人,對不對?」
「對。」她明白阿燦推開自己的理由了。
「明明過世那天,你哭著告訴他,天底下最可怕的事是死亡。所以他發病,不敢讓你知道。但是他其名其妙的消失也讓你深感恐懼,他不和你聯絡,連一封mail都不給,你以為他出意外了,以為再也見不到他……你哭得不能自己,阿燦說他永遠不會忘記你臉上的驚惶,阿燦說喜歡人的方式有很多種,讓你免于恐懼,是他喜歡你的方式。他不確定自己可以活多久,他深信早晚會從你的生命中消失,所以他愛你,卻要拒絕你。那年,風強雨大,台風肆虐北台灣,你冒著風雨跑到阿燦家里,你哭著告訴阿燦,要當他女朋友、要和他同居。阿燦卻告訴你,他有了喜歡的男人,你哭得淒慘無比,覺得全世界都不要你,連對你最好的阿燦也被男人掠奪。他送你回家後打電話給我,他喝了一夜的酒,不斷重復說著他想不顧一切和你同居,想自私自利當你的男朋友,你哭慘了,阿燦也哭慘了。二十歲那年,侯一燦第三次發病,這次他很謹慎,一發現不對立刻飛回加重大,但對你而言,他還是無故失蹤三個月。」
「回到台灣,你們幾個好友聚餐,你不顧一切向他告白說你喜歡他,不想和他分開,就算他是同性戀也沒關系,你害怕他突然消失,可不可以請他下次帶著你一起消失,那天晚上,他又喝了一晚上的酒,只不過這次我在他身旁。」
「那時他大學還沒畢業,我就拉著他一起創業,從那之後他就是我不能知下的責任。三次發病,阿燦對自己病況不樂觀。他對我說你只是把他當成另一個明明,你太依賴他,無法失去被關愛照顧的感覺,他說你並不真正懂得愛情,他找很多的借口,逼著自己對你心硬,他心硬卻也心痛,這一路上,是我陪著他,磕磕撞撞走過來的。」
「從那年之後,他每年都出國兩到三趟、走遍五大洲,公司里的人都以為他熱愛旅行,但……知道嗎?亮亮,阿燦只是想讓你習慣他的失蹤。」
描述著過往,賀鈞棠比誰都心痛,對著心愛女子說著另一個男人對她的愛情,他無法形容自己的感受,只曉得……痛!痛到連呼救都沒有力氣。
葉梓亮大哭,眼淚像不要錢似的摔個不停。「你說的……是真的?」
「我為什麼要騙你?為什麼要告訴我深愛的女人,有另一個男人愛她十幾年?亮亮,我不是傻子。如果不是阿燦第四次發病,如果不是阿燦不願意治療,如果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