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祈堯天眉宇之間盡是黯郁,耿御風明白他的憂心,情緒也立刻往下跌。
「殿下,曲兄……曲姑娘她吉人天相,黃老不是說她的傷勢平穩下來了,這一兩天自然就會清醒,您就別擔心了!」耿御風皺皺鼻,還真有些不習慣她的新身分。
祁堯天緩緩搖頭,無言地要他退下。
緩緩舉杯就酌,祁堯天的視線一直停駐在同一個地方。終于——他起身步至那大床邊,掀起紗帳,床上佳人的模樣立刻毫下保留地呈現在他面前。
濃密的睫毛掩去眸子昔時熤亮動人的光彩,俏鼻俏無聲息似的逸取生命的氣息,朱唇僅余一點嫣紅——她的臉色太蒼白了!可即使如此,卸去平常偽裝,她這一張屬于女子嬌柔的絕色臉蛋,仍足以攫去所有人的注意力。
祁堯天在床畔坐下,緊緊凝視著她宛如瓷女圭女圭美麗、但卻渺無生氣的臉蛋;下意識輕手替她拂開落在頰邊的青絲,他的眼里變得深沉而溫柔。
第五章
意識浮漾在晦暗半明的潮浪里,直到某種尖銳的痛感切進——仿佛在催促著她開始「感覺」……那愈來愈擴大的光亮和愈來愈真實的痛楚,終于逼使她回到現實。
曲弄鷹醒了。
一睜開眼楮,腦子還來不及涌上任何思緒,那股緊抓著她不放的灼痛立刻侵佔住她;她不由又閉上眼,申吟出聲。
「咦?小姐醒了嗎?」突然地,一個清清脆脆的聲音接在她的申吟聲後,遲疑地響起。
曲弄鷹听得仔細,立刻又張開眼——一個陌生、甜美的小丫鬟,正出現在她面前。
小丫鬟一看,果真床上的人已經醒來!她馬上放下手邊的藥,俐落迅速地將床帷向兩旁掛起。「太好了!小姐,你可終于醒了!小婢要趕緊通知殿下和大夫去!」好似遇上了天大喜事,小丫鬟匆匆忙地跑出去了。
偏過頭,看著她消失的方向,曲弄鷹想要起身,卻發現自己渾身使不上一點力道。
這是怎麼回事?
她疑惑地蹙眉。猛然地,身上不知從何處傳來一陣陣抽疼令她再度怔然,她將視線往下移,裹在薄被下的自己似乎並無差異;而當她意識到病源自左胸時,記憶——在電光火石間被挑起。
「啊!」她抑不住低呼出聲。
她不是……她不是在水龍王廟里嗎?怎麼……咦?對了!後來李璋惡行暴露,他們開始打了起來……然後一陣漫天白粉,她——中劍受傷!
曲弄鷹全想起來了!
她竟然沒死!
咬著牙,重又掙扎著想坐起來,卻發現仍動也動不了,除了頭可以稍微轉動外,她全身上下竟無一處能受她的意識控制。
懊死!她虛弱得像個鬼!
曲弄鷹總覺得似乎有哪兒不對勁,卻又奇怪得說不上來……
就在她努力不懈要讓自己動一下,卻扯得傷口更痛時,前面突然傳來開門聲。
一個滿頭白發、看來形象普通的老人跟著原先的小丫鬟走了進來,並且一下子就大跨步到曲弄鷹躺著的床前。
「你早該醒了!小泵娘,還好吧?有沒有哪里不舒服?」黃老滿臉微笑地坐在床邊的小椅上,立刻就為她把起脈。
總算知道是哪里不對勁了——曲弄鷹迅速溜了自己一眼,便立刻把視線定在他臉上。
「你……你們已經知道……」她又驚、又惱、又不知所措。
天哪!罷才她一醒來,那丫鬟就直喊她「小姐」,難怪她覺得有些刺耳,卻又下知道哪里怪了!這下再被人稱「小泵娘」,她想不注意到都難!
「已經知道什麼?哦,你是說你是女娃兒的事?」似要捉弄她,黃老還故意裝糊涂哩!
曲弄鷹一眼就瞧出他的戲謔,紅潮霎時滿布嬌顏……她這一受傷,小心翼翼掩飾的身分不曝光才怪!懊死!她到底昏睡了多久?
「嗯,能醒來就代表沒事了。幸好閻王不收你,否則我這把老骨頭真要被一群人拆下來重組了……」嘖!就說她會醒來嘛!天天面對那群對他虎視眈眈的兔崽子,他早厭煩了。
「是不是……所有人都知道了?」瞧他肯定地點了頭,她不禁嘆了口氣。想到鐵奔雷他們和……祁堯天知道她是女兒身的事,是有些頭疼。
「其實早知道、晚知道,到最後還不是都要知道!你總不可能隱瞞大家一輩子吧?」黃老可沒說他幾乎一眼就拆穿了她是女兒身的事實,而且也不贊成好好一個姑娘家,把自己弄得不男不女的模樣,那多不健康!
「起碼不是現在就知道。」問題是她根本就沒有心理準備!呵!原本威風凜凜的曲護衛,突然在他們面前變成一名嬌弱憐質的曲姑娘……天!還不如讓她繼續昏睡算了!
她的傷口又在痛了!
黃老立刻要丫鬟喂曲弄鷹喝藥。
由他口中,曲弄鷹才知道在自己受傷昏迷了五天的這段時間里到底發生了什麼事。由于關連鎮平王密謀不軌,以及被貶為庶民的李璋,連同意圖逃月兌的王為都已被秘密看管著。至于李璋的一干妻妾、獨子李居仁和僕眾,則被遣出府,而新的縣官才剛被殿下親點上任……
由于才剛自長久的昏迷中清醒,曲弄鷹的身子仍虛弱得很,耐不住長時間的交談;沒多久,她又倦累地昏睡過去。當她再度醒來,坐在她房里的人換成了——祁堯天。
曲弄鷹一張開眼楮,看見的就是坐在圓桌前、專注看著手中冊子的祁堯天。
燦爛的陽光透過敞開的窗子,明晃晃照進屋內;而坐在明亮處的他,也仿佛是一個發光體——一貫優雅從容的氣態,蘊藏著永遠攫人目光的威儀神采。微垂首,陰影在他俊挺的側面形成,增添一分令人肅然的氣息。
曲弄鷹發現,跟在他身邊這段時間以來,第一次有機會這樣仔細地看他。
祁堯天是個好太子,未來想必也會是個好帝王。跟隨在他身邊愈久,曲弄鷹就愈深信這一點——即使他時而玩世不恭、愜意爛漫,可他縝密犀利的心思,與寬大包容的胸襟實非常人能及。她佩服他,卻也時常驚懾于他洞悉人心思似的觀察力;而她也很難不發現到自己對他不再尋常的心境……
不由嘆了口氣,而待她陡然驚覺要閉氣,也已來不及了。
祁堯天翻書的動作突地一停,同時偏頭,將視線投向床上。
及時閉上眼楮,曲弄鷹卻能奇異地感到那兩道緊盯著她的灼烈眸光;而更令她緊張的是——一陣沉穩的腳步聲緩緩直至床畔,然後停住。之後久久有一段時間未聞任何聲響,空氣中有股詭譎的氣氛。
還不想被他知道她其實已醒來,更赧于被他察覺她其實已偷看了他好一會兒的事,她只得開上眼,繼續假裝昏睡,不敢稍動半分,而她的心髒早緊揪成一團。
直到許久,她才听到一聲幽重的嘆息吐出口,接著她感到床側一陣輕輕震動……
有人在床畔坐了下來!
又是一陣沉默。
曲弄鷹從沒有這麼緊張不安過……他就在離她伸手可及的地方,屬于他的男性氣息撩擾人地盡悉侵襲入她的鼻間,而被他深深凝注的感覺,強烈得令她心驚膽跳……
終于耐不住折磨地,她張開了眼。
祁堯天那對黝深的黑瞳正靜靜地與她對視,而大受驚震的曲弄鷹並沒有看出他眼中另一抹溫柔。
「你終于醒了!」他仿佛也松了口氣。
曲弄鷹眨眨眼,決定自行招供,老實承認︰「其實……我已經醒來一會兒了。」
祁堯天臉上浮現一抹微笑。「那麼方才的嘆息聲顯然不是我的錯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