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就不相信她能在屋外撐多久,沒有棲身之所、沒有食糧,她一定很快就跑回去哭訴,無力伺候他了。
就像其他人一樣。
他不需要別人同情和可憐。
也許他是失去了視力,但驕傲和骨氣卻始終存在。
有些東西是就算失去了,也不要緊的。
但是袁長生巧笑倩兮的天真模樣,卻在他一片漆黑的眼前閃過。
他想到第一次見到她時的色彩繽紛,才驚覺他早已成功。
因為嫁入王府之後,她早已失去所有色彩,只剩下全然的白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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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夜的風雨斷斷續續的惱人。
韓斐坐在桌前,面前一根紅燭已經燃到了盡頭,滴滿一桌燭淚。
事實上,他並不需要它的,對他而言,不管有沒有這紅燭,黑暗都一樣包圍著他。
但是,習慣是個很可伯的東西,他知道自己什麼都無法看見,卻仍在期盼這紅燭能帶給他一絲光明。
失去光明之後,他已經不知道自己度過了幾個難以成眠的夜晚。
沒有視力,連數著時辰都會出錯。
他只能憑著陽光的熱度來判斷是白天或是黑夜。
听著從檐上落下的雨聲漸緩,他知道風雨過去了,那個婢女應該也狼狽的跑回去哭訴了吧。
「王爺,天亮了,我伺候你梳洗吧。」
他猛然一震,又是那個熟悉的聲音。
怎麼,昨夜的風雨並沒有讓她落荒而逃嗎?
她的確比以前的侍女多了一份耐性和勇氣,不過他相信也不能撐多久的。
「誰準你進來的?」
沒有回答他的問題,哀長生將水放在桌上,拿起溫熱的毛巾,遞在他手上。
他接了過來,臉上一副若有所思的神色。
他感覺不到她,甚至連她何時進門都沒有察覺。
奇怪!敝透了,他的感覺一向敏銳,沒道理她的行動會讓他毫無所覺。
「你當真一直在門外等著天亮?」
她柔和的說︰「是的。」
「昨夜的雨不大嗎?」
袁長生淡淡一笑,「我有傘。」
很奇怪的,她的聲音柔和得讓他感到安心。
以往他都是毫不留情的將侍女趕走,但是這個春雪,她卻有一股奇怪的力量。
一股柔和、平靜的力量,將他的暴戾之氣消去了不少,听著她的聲音,他的心里很不可思議的生起一股奇妙的感覺。
像是祥和、像是柔軟……像是淡淡的疼痛。
他怎麼會這樣的?
「你!真是莫名其妙!你不怕我再打你嗎?」
「我不怕,有些傷比皮肉傷更痛。」
「你不怕我脾氣一來,真的把你給宰了?」
袁長生道︰「有些遺憾比死亡更令人害怕。」
「你是來傳道的是吧?」
韓斐得承認,這個婢女的確有別于以往。
她令他感到疑惑。
「不,我是來伺候你的,來吧,王爺,你得快些,用完膳之後這有許多事要做呢。」
她微微一笑,從他迷惘的表情看來,似乎不明白她的意思。
韓斐狐疑的皺起了眉。他會有什麼事要做?她以為他的生活之中,還剩下什麼是瞎了眼的他能做的?
「你在諷刺我是不是?!」他含著怒氣,皺眉詢問。
「我沒有諷刺你。」袁長生平靜的訴說︰「我只是告訴你今天該做的事。听王妃說過,皇上要你負責城外的江西難民安頓,但你已經兩旬沒有出現監督,管事的都因此怠惰,傳出了不少弊端。」
韓斐哈哈大笑,聲音悲憤剌耳,「監督?一個瞎子還能做些什麼?你在諷刺我,我還沒蠢到听不出來。」
「你只是瞎了,並不是死了,該做的事沒有消失,該扛的責任也還在肩上。」
他沒有機會詫異她怎麼能看透他心里的想法,因為她犯了他的大忌,使他怒火中燒。
熊熊的怒火和激烈的憤怒,讓他的思考、理智停頓。
她這個卑微的侍女,性命就跟螻蟻一樣輕的人,竟敢直言他瞎了!
她直接踩到他的痛處,把他最不堪的地方放在陽光下,那讓他覺得被侮辱,尊嚴被踐踏!
他狂怒的一揮,將桌上的水盆給打翻,掀起水盆就朝聲音來源砸,「你好大的膽子!傍我滾出去!賓出去!」
「你生氣了「」她依然一派平和,「但憤怒能改變你瞎了眼的事實嗎?不許人家提,難道這個事實會消失嗎?」
蹲子,袁長生撿起了水盆。
「你給我閉嘴!賓出去!你給我滾,我再也不要听到你的聲音!你再踏進屋里一步,我就打斷你的腿!賓!賓!」
他暴怒的吼,雙目圓睜而臉色猙獰。
「你傷害不了我的,你永遠只能傷害你自己。」
「閉嘴!」他突然轉過身子來面對她,那無神的眼楮彷佛在哀求,「滾出去!」
袁長生默默的出去了,她憂慮的看了他一眼,明白,他夠堅強的、也應該有足夠的勇氣來面對。
只是……他仍然需要時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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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不知道自己有沒有算錯。
大雨似乎已經下了七天。
那個春雪還在門外守著嗎?
還是她始終就在屋子里?
反正他早就瞎了,最近連感覺都變得遲鈍,根本無法分辨她是否曾待在屋里,如果她一直不出聲的話,他根本不知道她究竟做了什麼,或有沒有來過。
這許多天來,桌上總是擺著熱騰騰的飯菜,茶壺里溫潤的茶彷佛源源不絕似的。
今天一早起來,覺得天氣變冷,才一模索,床邊就已經搭著一件襖子。
「我真佩服你。」他嘆了一口氣,也不管她是否就在屋里,「你怎麼能完全讓我感覺不到你,卻又做了這許多事?」
「你需要我的幫忙,不管你承不承認。」
她細弱的嗓音在他耳邊響起,他估計她離他大概只有幾步,于是抓起那件襖子,用力的往她身上一丟。
「我不需要任何人!」
襖子從袁長生身上落到地上,在她還沒來得及撿起時,韓斐已經準確的踩住它。
他無神的眸子面對著她,咬著牙,粗聲組氣的低吼,「滾遠一點!」
「我不會走的,你瞎了,需要人幫助。」
袁長生擔心的走近他,他的臉色蒼白,眼里有一股絕望閃動,這讓她感到一陣痛心。
強烈的憤怒帶著絕望的疼痛來襲,韓斐完全沒辦法思考。
他只剩下一種感覺,就是憤怒!
瞪著她,他極度的痛恨著她,對她的坦白感到被侮辱的狂怒。
他當然知道自己瞎了,不需要別人一而再、再而三的提醒。
他不想重復那種絕望的痛苦,不想重復溫習那種無助,他只想孤獨的、絕望的舌忝舐自己渾身的傷口,這也不被允許嗎?
猛然抓住她瘦弱的胳膊,他凶惡的咆哮,「誰準許你這樣做的!你以為你是誰!我隨手就能把你掐死!你再說呀,你再多說一句呀!」
面對他的勃然大怒,袁長生毫不退縮,「你是個瞎子,就要甘心做個瞎子,傷害你自己或別人,並不能讓你重見光明!」
「住口!」他用力的搖著她,「我叫你住口!」
袁長生只是悲哀的看著他,「你不認命又怎麼樣?一身傲氣又怎樣?終究是瞎了呀。」
她不應該窺視別人的內心,永還都不應該!
韓斐彷佛被針扎到似的,猛然一震。
他大口大口的喘著氣,臉上殘酷的神情絲毫不減,似乎真的想掐死她,雙手捏住了她縴細的脖子。
「住口!你懂什麼!別自以為了解,你根本什麼都不知道!」他用力的,咬牙切齒的,緩緩迸出這句話。
她輕喃,「我知道你後悔了。如果早知道會失明,你一定不會管莊將軍的死活,你恨自己這麼膽小,驕傲自大如你,不允許自己去想早知道。你是這麼的勇敢,為了自己的懦弱想法而自責,自暴自棄、一蹶不振,但那根本沒有必要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