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江南的雨是細雨,是飄逸的、雅致的,說不盡的詩情畫意。
美人巷邊的春花是燦爛繽紛的、暗香浮動的,讓人眼花撩亂。
而專做醫館香榧生意的孫家女人們,則是天生薄命的、非常遺憾的,連續兩代都守了寡。
老天爺似乎拿她們一貫的美麗開玩笑,在她們年紀輕輕的時候,就關上了幸福快樂的那扇門。
孫家的男人一概的福薄、命短,只留下一屋子的寡婦,叫人不勝欷吁、同情。
所以說,在美人巷的孫家女眷,她們的美麗是使人驚艷、贊嘆,想要一親芳澤的,但是克夫的這個傳聞,卻又讓人裹足不前。
還好,壞不過三代,孫家的寡婦命似乎沒有延續的趨勢。
兩年前嫁出去的大房長女文倩,她的相公依然健在,所以絡繹不絕的媒人婆,開始替各方人馬上門提親。
這一天,江媒婆帶著錢清鎮上朱舉人的獨生子說親來了,瞧中的又是二房的三小姐孫淨海。
今年十八歲的孫淨海年紀很輕,但被賦予的責任卻很重大。
從小就被老夫人帶在身邊的她,走遍了大江南北,被教得精明能干,儼然有老夫人當家的氣勢。
孫家的大小事,從日常用物到生意買賣,沒有一項不經過她的手。
而她的表現,也從來沒讓女乃女乃、娘親、伯娘還有一干姊姊妹妹失望過。
她的頭腦清楚、決策果決,做事更是利落,難得的是貌若桃李,美得讓人一見難忘。
雖然她討厭男人、瞧不起男人的傳聞不斷的流傳著,不過是上門提親的人卻沒斷過。
加上老夫人從沒有答應過任何一門親事,所以大家私底下都認為,孫家少不了孫淨海,要抱得美人只有入贅一途。
說也奇怪,肯入贅的人也不少,就連江南十大首富排行第八的天下絲綢莊小老板,也表示了極大誠意願意入贅,但老夫人還是沒點頭。
結果,小老板娶走了孫淨海的二姊淨湖。
江媒婆和朱公子來訪的這一天,榴花書屋的氣氛開始緊張了起來。
孫淨海的貼身丫頭小之,跑進跑出的,在大廳和書屋間來來回回,不斷的將廳上最新發展回報。
「江婆婆說了,是給三小姐妳提親來的。」
「小姐,妳道朱公子是誰?就是上次咱們在西施亭躲雨時,幫妳拾手絹的那位公子。」
小之跑得氣喘吁吁,一句話得分上好幾次說才能完整。
「小姐、小姐!老夫人不肯哪,真是急死人了,我再去瞧瞧。」
「小芳帶大房的三小姐見客去了,說不成老夫人是想讓朱公子打消向妳提親的念頭。」
丟下手上的對賬本,扔下朱砂筆,孫淨海美麗的眼眸里燃起了憤怒的火花。
「叫淳杏出去?她才剛滿十七,女乃女乃到底在想什麼?」
她雖然在生氣,但聲音依然柔和動听,怒火並沒有使她的美麗減色。
正在一旁啃瓜子,帶著一臉幸災樂禍表情的夏侯依依忍不住心想,她真不虧早天生的美人胚子,就連生氣都美得叫人不想移開視線,也難怪那些男人對她如此趨之若鶩了。
「她當然是在想辦法不讓妳嫁出去呀。」她聳聳肩,直截了當的說出答案。
她以孫淨海的救命恩人身分,隱姓埋名在孫家白吃白喝白住半年了,她愛管閑事的個性,讓她對孫家大大小小的個性和心事都了如指掌。
孫淨海的怒火中帶著些微的沮喪,「女乃女乃太過分了,她明明答應過,絕對不會阻止我出閣。」
看著姊姊妹妹一個個嫁了,幸福快樂的回來炫耀婚姻生活多麼美滿,總讓她恨起自己的不爭氣來。
天知道從小到大,學習各種廚藝、女紅,最渴望披上嫁裳,成為人妻、人母的,明明是她呀!
「錯了、錯了!」夏侯依依喝了一大口清茶,搖了搖手指頭,「女乃女乃是說,『總有一天』會讓妳嫁的,可沒說這一次會讓妳嫁。」
「是呀,小姐。」小之也在旁邊點頭,「妳別忙著生氣嘛!我看朱公子人也不怎麼樣,配淳杏小姐剛剛好,要是對象是妳,那就太高攀了。」
要不這麼說,只怕小姐會更難受。
大家都知道她家小姐是全孫家里,容貌最出色、手藝最高超,頭腦也最精明的一個。
偏偏卻是最嫁不得的。
當然不是老夫人偏心,而是小姐自己本身也有些毛病,才讓她在向往的婚姻路上走得辛苦。
孫淨海用力嘆了一口氣,重新抓起朱砂筆,想了一想,還是氣,「不能再這樣下去了,我一定要跟女乃女乃抗議。」
她不能一次又一次的跟她夢想的生活錯身,她不想一輩子被綁在孫家,整天計較廚娘用了多少雞蛋、面粉。
「妳跟女乃女乃抗議有什麼用?問題出在妳自己身上,妳又不是不知道。」夏侯依依蹺著腳說道︰「小之,再拿一盒干梅過來,欸,這真好吃。」
長得美就是有這種好處,鎮上四季干果店的老板都會免費送干果蜜餞來,而孫淨海不愛吃閑食,所以便宜她,通通進了她的五髒廟了。
「錢姑娘,妳別老想著吃,妳想辦法幫幫我家小姐嘛!妳鬼主意最多了。」小之一邊在櫃子里找干梅,一邊說。
「別的事我還能出點主意,這種事我可幫不上忙。」她是愛莫能助呀!
孫淨海一哼,「要是有辦法,我自己想就好了,根本不需要妳幫我想。」
她對于自己完全不能接近男人的體質,也非常的苦惱呀!
「妳那種怪病我看除非重新投胎,不然沒得醫吧!哪有人一踫到男人就會起紅疹、月兌皮的?」
小之接口道︰「錢姑娘,妳忘了汗味兒。」
「對對對,還有一聞到男人的汗味就會吐。拜托,妳這樣子,女乃女乃當然不敢讓妳嫁,誰知道妳會不會在洞房花燭夜掛點?」
「說不定嫁人就好了。」雖然明知這機會微乎其微,但孫淨海還是嘴硬。
她不想因為這種怪病,而一輩子孤獨終老,死了都沒人幫她戴孝。
「那要是好不了呢?」夏侯依依笑嘻嘻的說,「我看妳要是想嫁人,就先把這身怪病醫好吧!」
「妳才有怪病。」她氣呼呼的說,「我只是一時之間身體出了點狀況,過一陣子就會好的。」
她得這樣說服自己,才不會對未來感到絕望。
「嗯,小姐以前不會呀。」小之說道,「從穿岩山莊回來後才這樣的。」
「听到穿岩山莊四個字,夏侯依依臉上的表情有點不自然,她故意打個哈哈含混過去,「說不定是在那里踫到了什麼不干淨的東西。」
孫淨海眉一皺,「別跟我提到那四個字!」
半年前跟女乃女乃到穿岩山莊談的那樁生意,讓她到現在都還在後悔。
穿岩山莊是她最討厭的地方,因為她在那里丟了極大的臉、受了極大的侮辱。
那里有她這輩子都不想再見到的人,她希望他早點下地獄去,不要再活在世間禍害別人。
「為什麼呀?」夏侯依依一臉好奇的問︰「為什麼妳這麼討厭穿岩山莊?」
「誰討厭穿岩山莊了。」孫淨海一哼,咬牙切齒的說︰「我只是討厭那個人。」
夏侯依依還來不及問,小之就嘴快的說︰「對!穿岩山莊的莊主夏侯寧,是小姐最痛恨的人。」
雖然她完全不知道小姐到底為何討厭夏侯莊主,可她只要一提到穿岩山莊小姐就會發火,所以她想有可能是因為生意談不攏的關系,所以小姐才會覺得夏侯莊主討人厭吧!
不過一直到今天,她還是弄不明白,當初為何要那麼匆忙的離開穿岩山莊。
「不、要、在、我、面、前……」孫淨海忍不住拔尖了聲音,「提到那個名字。看看我的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