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有件奇怪的事她很確定,她發現她似乎沒中午剛得知外婆狀況時那麼難過,說不出為什麼,可能是一整天情緒的大起大落,讓她有些彈性疲乏。
不過更大的可能是,她在咖啡館里,看瑞斯認真翻閱外婆病歷的模樣,給了她一份心安,讓她覺得似乎還有一線希望。
瞥見她有些恍惚的模樣,閔渝低聲嘆氣,然後說︰
「既然瑞斯願意幫你在不可能中找一絲可能,你就先別難過。瑞斯是個好醫生,除了醫術高超之外,他對待病人也好到讓人佩服。」
「你好像很崇拜他。」
「同樣身為一個醫生,我期望有一天能成為像瑞斯那樣的醫生。」
「瑞斯的醫術真的很好嗎?」
「他是個享譽國際的心髒權威,救活過無數被其他醫師宣布不治的心髒病患,只要是他不放棄的病患,就一定還有希望。」
「是嗎?可是他告訴我,是他要你跟我說我外婆已經—一我外婆真的還有希望嗎?」此時此刻的她仿佛也不那麼確定了。
就像藍閔渝說的,瑞斯只是在不可能中找一絲可能—一也許她不該過度樂觀、不該太早心安。相反地,她應該要有心理準備,她的外婆隨時都可能離開這個世界、離開她。
「我沒辦法給你答案。」其實,他很清楚,瑞斯只是再做一次確認。同樣都是醫生,他能理解瑞斯看那份病歷時,隱約流露著淡淡無奈與氣憤的表情意味著什麼。
但他好奇著,究竟為了哪種原因,瑞斯才會又一次檢視病歷……
或許茵琦才是讓瑞斯明明曉得沒希望,卻又不想放棄的原因。就像他因茵琦的關系,盼望著瑞斯到台灣吧?
××
回到別墅已經一個多小時了,瑞斯靠著二樓臥室陽台的欄桿,杯里的烈酒不知空了幾回,又滿了幾回。
他厭惡那種無能為力的感覺!明知不可為又偏要強求,從來不是他的做事態度。
就算閔渝沒再影印一份病歷給他,他也曉得自己會做出錯誤判斷的機率微乎其微,甚至可以說是毫不可能。
可是這一回他真的強烈希望自已也許出錯了、也許茵琦的外婆並非毫無希望1
當了這麼多年醫生,他很明白生有時、死有時這個道理,人不一定能勝天,尤其在「生命」這回事上。
但這回,他真的恨不得能傾其所有,改變他認為已是無法更改的結果!
為什麼呢?其實理由再簡單不過了——他不想看小琦掉眼淚。
第一次在醫院看到她,只有短短一眨眼的時間,他在她眼里看見難以忽略的光亮,仿佛在她眼前的世界只存在美好與希望。
第二次遇見哭泣的她,他遠遠透過玻璃窗看,看不見原來在她眼里的兩簇明亮,只看見仿佛無盡的傷心。那時的他,不明白她為了何事難過,卻無法克制地跟著她一起難過。
後來她在他懷里,哭得那麼無助,在當下他就只有一個念頭,無論花多少代價他都願意,只求能除盡她的傷心。
所以明知道希望渺茫,他仍是拿著病歷次又一次地看著。甚至叫以說,病歷中的每個字已經像鉛字,牢牢刻在他腦袋里了。
但遺憾的事,仍然無法改變—一他找不出其他醫療的可能性。
不能改變既定的狀況,等于是讓茵琦一定得面對失去親人的傷痛。他只見過外婆一面,卻已經喜歡上老人家的率性與壞脾氣,這大概就是所謂的愛屋及烏—一
他愛上她了?愛能在一天之內發生嗎?
唉,看他對茵琦的感覺,不是比喜歡更強烈的愛,他這一天之內的反常行為與念頭,又該作何解釋?
望著花園,瑞斯思量著。
一會兒,瑞斯想到閔渝,唇邊跟著泛起一陣嘆息。
世界上的巧合實在過多了,他跟閔渝喜歡上的竟然是同樣的女人!
瑞斯又重重嘆了一口氣,友情與愛情,他都不願割舍。
他讓閔渝到咖啡館、讓閔渝送茵琦回家,其實是想讓一切透明化、想坦然面對閔渝、想公平競爭
以往事情牽涉到他跟閔渝之間的友誼,他都願意毫不猶豫地退讓。惟有愛情,他說什麼也沒辦法退讓。
茵琦第一眼給他的感覺,太過強烈、太過不尋常,讓他沒辦法放手。
然而他不能不深思的是,人在一瞬間愛上的感覺,好比誰在沙上的沙堡,沒有穩固的根基,也許一陣浪來了,就能輕易將一切沖毀。這是當外婆問他「打算喜歡多久」時,撞進他腦子里的念頭。
瑞斯憂慮著,今天對小琦過于強烈、沖動的感覺,萬一有天淡了,反而會帶給她傷害。所以,外婆問完他之後,他思慮再三,也只能給一個」我還不知道「的答復。
××
回到臥室,他拿起電話按下重播鍵。
「喂。」
「小琦嗎?我是瑞斯。」
「你怎麼知道我家的電話?」深夜十一點多,茵琦躺在床上翻來覆去睡不著,電話鈴才響了一聲,她就接起,沒想到打電話來的人是他。
「你之前在我這里撥了一通電話回家,我只需按下重播鍵,就知道你的電話了。」
「有事嗎?」
「明天我想帶你跟外婆出去,你有時間嗎?」
「干什麼?」
「小琦—一」掙扎了一下,他實在不想在電話里說,雖然現在很晚了,可是你能不能出來一趟,我有話想跟你說。」
「一定要現在說嗎?」
他緊握話筒,質疑著究竟是想見她,或是他真希望在這時候告訴她實情?
「瑞恩桑德斯‧格奧爾特‧維希四世,你干嗎突然不說話?」她不知道喊他的全名,是不是在炫耀她已經記住他長長的一串名字,還是只想讓他知道,她終于記住他的名字了。
她在床上輾轉難眠,想的全是他跟外婆的事,她也分不清楚到底是哪一個佔據她的心思多些?
「你記住我的名字了?」瑞斯微笑。沒有哪個人只是記住他的名字,就能給他如此鮮明的快樂感受。那股形容不出的快樂強度,讓他月兌口而出︰「方茵琦小姐,我真的喜歡你。」
「嗯—一」怎麼會變成這樣?換成她沒辦法說話了。
「我想見你!十分鐘後,我到你家門口等你,你若不出來,我會等到天亮。」
就這樣!茵琦盯著斷了線的話筒好半響。
××
糟糕,他忘了將病歷帶出來。
既然是早晚要「決定」的事,他認為早一天說、晚一天說的差異並不大。趁著見她的機會,他想把事情說清楚,可是他居然忘了帶病歷……
唉,他滿腦子只想著能再見到她,倒把真正重要的事給擱在一旁了。
「上車吧。」
打開門,茵琦就看見已經在門外、開了車門等她的瑞斯。她四處轉了一圈,沒看到他的跟班。「你的跟班終于听你的命令,乖乖留在家里了?」
「沒有。」瑞斯眼神飄往巷口外一輛沒熄火的黑色轎車,「我要他們另外開車。」
茵琦設再說什麼,上了車。
她原先想的是,干脆讓他等好了,她不相信他會等到天亮。
心是熬過十分鐘後,她的身體就完全不听她的指揮,徑自由床上一躍而起。她隨便套上衣服,就往門口走。
開門的前一秒鐘,她想著︰是她的身體想看那個男人,不是她!
但不消秒,她立刻推翻這一下堪稱是世界上最爛、最自欺欺人的想法,只是她抵死不想承認,她想看他!看那個有一雙綠色眼楮、不時放電、害地遲遲無法入睡的男人!
坐上車,他沒再多說一句話。
茵琦不打算問他要去哪里,既然坐上他的車,她就選擇相信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