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們在同一秒里,將視線由黑夜的海平面轉到對方臉上。她還記得當時那種極度強烈,卻又無以名狀的感受,在兩人視線交錯的剎那流動。
是夜色、月光,以及滿天星斗的關系嗎?無形的感覺在兩個人互相凝視的目光下,卻具體得讓人難以忽略。如果不是兩個人同時開口,或許還不會那麼確定,他也有同樣的強烈感受。
「我覺得……」他說。
「我覺得……」她說。
他們連出口的話,都同時同刻、一模一樣地分毫不差!
雖然只有短短三個字,可是在為數眾多的字海里,為什麼他們就是偏偏挑了同樣三個字?
因而當下,她不由想著,也許他們的相遇是個冥定的巧合,這想法有著不負責任的浪漫,也同時為她的念頭找了藉口。
「我先說。」瑀舲在兩人因「默契」而同時靜默後,主動開口。
他微哂,點頭表示同意。
「你有遇一夜的經驗嗎?」她語一落,全然不訝異地見他轉頭,他的雙瞳因驚愕而放大。
「這是隨意聊天?還是即將發生的要求?」他問得嚴肅。
「都有。」
她的答案乾脆得讓他更顯驚愕。
「我可以陪你聊天,但不準備答應你的要求,我不認為你真想跟個陌生人發生關系。」仍是嚴肅的語氣,附帶一派認真的臉色與眼神。
「既然我是陌生人,你怎麼能肯定我在想什麼?」
「你不過是一時氣憤、一時沖動,想報復你未婚夫的背叛。」他不再看她,撇過頭又望向黑色的海。
「我不是。半個小峙前,我承認我是生氣、是有點情緒沖動,所以才會一個人,從高雄開了四個多小時的車到這兒——」
「從高雄到三仙台你只開了四個多小時?!不準你再做這種傻事,你可以發泄、可以大吼大叫,就是不準你拿自己的生命開玩笑!听見沒?!」
他突然昂揚的聲調和怒意,驚嚇了她,連帶也驚嚇了自己,對一個「陌生女子」,他的情緒似乎是超過了些。
「听見了。你說那麼大聲,我想不听到都難。」她微笑著低聲說,比起他剛剛的聲量,她給他的回應要來得溫柔許多。
「對不起,我不應該無禮。」她略帶幽默的回應,讓他因突兀舉措而生的尷尬,明顯少了些。
或許吧,她真有那麼一點點想尋求某種平衡的沖動,培軒與湘渟帶給她的傷害,不可否認,是個很大的沖擊。
可是,此時在她心里,有更強烈的知覺在醞釀、發酵,不是因為培軒、不是因為湘渟,而是因為現在站在她身邊的男人。
「我跟你之同有種奇怪的熟悉感存在,對不對?你也感覺到了,對不對?所以你看待我不是純然的陌生人,所以你關心我的安危、在乎我的感覺。雖然我們連彼此的姓名都不知道,但就是有些無法忽略的感覺存在,對不對?」
一連三個「對不對」,一時半刻里還真是讓他無言以對。
見他無語,她又接著說︰
「如果沒有遇見你,我會在發泄完後,乖乖回高雄,然後繼續我暫時會顯得無趣的人生。可是我遇見你了,你給我一種從來沒有人給過我的心動感覺。但是現階段,我好累,暫時不想要任何深刻的關系。或許夜晚會讓人變得誠實,讓內心的感覺會更明透、清澈,我要告訴你的是,我不想這樣回高雄、我不想心里明明有感覺,卻要假裝漠然,最起碼今晚我不想當這樣的人,我不想錯過你。因為我喜歡你談論星星的認真、我喜歡你對人的寬容想法,而我不想否認這種喜歡。你不需要擔心我會纏著你,我只想擁有你一個晚上,這種念頭很強烈,我保證不是沖動、不是因為想報復我未婚夫,是很單純我對你的感覺。我——」
她的長篇大論被一個吻凍結……接下來發生的事,快得讓她有種騰雲駕霧般的不真實感。
結束了那個開始得突然的深吻後,他不發一語拉著她收拾了他的望遠鏡,然後一路握著她的手走到停車場,坐上他的休旅車。他的車子有一整片天窗,以及座椅平放後足夠兩人安睡的寬敞空間……
她的回想讓一陣叫喚聲打斷——
某一方面她很清楚,如果沒有那一夜,她的心情與生活不會恢復得那麼快,那個陌生男人用半個夜晚的柔情,平撫了她的傷口,更讓她清楚體會到,不管是培軒或者湘渟給她的傷害,都沒她想像中的深痛。
那一夜,她內心的淺淺傷口被治愈了,而在她心里,除了傷口留下的淡淡痕跡,也多了一個秘密,一個讓她感受到莫名幸福的秘密。
「瑀舲——」喊她的人是即將離職的小隻。
「對不起,我好像在神游。有事嗎?」第一天上班就曠心廢神,是太說不過去了點。
「你不是好像在神游,是確實在神游!我已經喊你好幾聲了,在想男人啊?」小隻毫不介意瑀舲的出神,也根本不等她的任何回答,「總裁請你到他的辦公室一趟。」
「好。」
***
「總裁,你找我?」瑀舲踏進辦公室,就看見桌前低頭忙著文件的男人。
「薛小姐,麻煩你先在沙發坐一下,等我五分鐘,馬上就好。」男人根本沒抬頭看她。
瑀舲只能順從地在「他」指定的位子坐下,靜靜等待。
等待不滿五分鐘,他由辦公桌起身走到瑀舲對面的位置坐下。
看到對方後,瑀舲差點由沙發上彈跳而起,他的眼楮好像「他」,但不同於那晚「他」眼里的熱切,應該不是「他」吧?她不安地想。
「你好,我是梁澔宇。我可以喊你瑀舲嗎?」
她點點頭,沒使用聲音。他客氣得讓她心慌,這種對談方式實在不像上司對待下屬的模樣,反而像是朋友問的對待方式。
除了他與「他」相似的眼形,瑀舲不認為他們之間曾有過任何交集,可以使他待她如友。
「要不要喝點什麼?咖啡還是果汁?」
「不用了。請問總裁——」
「直接叫我澔宇,其實我要你過來一趟,是想問你,你跟澔星認識多久了?」
「澔星?」她迅速搜尋腦袋儲存的人名,就是少了一個叫澔星的人。
見她一臉疑惑,難道是他會錯意嗎?不可能,那天明明是澔星要他聘用薛瑀舲,條件是他願意試著到公司上班。
「你不認識澔星嗎?」
瑀舲想了幾秒,很肯定搖著頭。
「對不起,很可能是我會錯意了。不過,不管你認不認識澔星,我都要跟你說聲謝謝,如果你有任何需要,隨時跟我說。」
澔宇直視她的雙眼,衡量的意味十分濃厚。
「澔星是我弟弟,也是我唯一的親人。你可能不明白你做了什麼,但你幫我找回在外流浪多年的他,我很感激你。」
他全沒預兆地霍地站起,踱步往辦公桌後的一大片玻璃窗走,然後定立在窗前,無聲背對瑀舲一段時間。
對梁澔宇的舉動、說辭,她瞬間產生滿月復問號。
會不會他口里說的澔星,就是那個喜歡星星的男人?這未免也太巧了一點,台灣雖小,卻也有兩千兩百多萬人,要再踫見一個不知名的陌生人,只有兩干兩百多萬分之一的微小機率!真能踫上,是不是就算上天注定?
或許也不盡然,當初她會決定到星宇科技面試的原因,簡單得令她想恥笑自己,因為「星宇」的星字,讓她想起那個喜歡星星的人,以及那個滿天星星的夜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