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樓台我的月 第20頁

反正家里無奈出了個琴痴三爺,又很無奈地被當朝御賜「八音之首天下第一」

的封號,無奈歸無奈,能利用的還是得撿來用用,所以苗淬元利用得挺透徹,既得名也得利。

「試琴大會」一過,花事亦了,太湖這兒已無大事,夏季蟬鳴甫起,苗淬元便展開一場大江南北幾要跑遍的巡視行程。

驛馬星大動,不僅是「種桑養蠶、取絲制綢」的本業,連苗家設在各處的貨棧、書肆,甚至茶館、琴館和酒樓飯館,身為苗家家主的他一次全走遍,更在京城里停留大半個月,明面上與在京的大小避事會晤,暗中則是見了苗家埋在朝廷里的幾位「官樁子」。

苗大爺離開太湖時,半點消息都沒透給朱潤月,卻是遣人知會朱大夫,請朱大夫每月仍按時候過府替家里三爺診療。

朱潤月一直到後來隨阿爹進「鳳寶莊」為苗三爺治寒癥時,才得知苗淬元已離家七、八日,且歸期不定。

說不上是何心情,原是心懷忐忑,不知若再見,是裝作若無其事好呢?抑或當面將迷惑挑明?

豈料見不著了,歸期遙遙無期,她心里忽覺有些空。

還是會記掛他的病,但值得慶幸的是這些年他的狀況漸進轉好,推拿正骨是為保養,而非剛開始的治疾,少了她動手,他亦能安然,只要別再跟自個兒過不去,別莫名其妙又胡亂折騰。

他身邊有老金和慶來盯著,她之前按四時季節不同為他開的保養藥單,慶來也都收著,所以沒事的,苗大爺少了她,不會有事。

她並未刻意去打探苗淬元的消息,但朱大夫每月兩回進「鳳寶莊」,她總想跟著,而夏去秋來,她與盧家的婚期將至,苗大爺依然未歸。

或許就這樣了。

她從他的地盤出嫁,待再相見,她便已不是朱家姑娘。

或許,就這樣。

端坐在閨房里,她一身燦紅,頭上的鳳冠偏小巧別致,雖不像傳統大鳳冠那樣壓得人腦門生疼、肩頸發酸,可瓖著不少珠翠的小鳳冠仍是沉的。

今日是「崇華醫館」和「江南藥王」結親的大喜日子,獨生閨女出嫁,廣院的朱家醫館今兒個不看診,上門的全是賀客和前來幫忙的大娘子、小娘子。

朱潤月昨晚是摟著娘親睡下的,娘兒倆說了許久的話,要不是怕阿娘疲累,當真能說上一整晚。

今早一醒,娘便忙得足不沾塵,請了「全福人」為她梳頭點妝,大伙兒圍著她說了好多吉祥話,最後上蓋頭,她鳳冠上頂著三尺見方的大紅巾,眼前一片紅。此刻沉靜端坐,等待新郎親迎,她耳邊盡是笑語,但娘親已不在房里。

突然間,朱潤月鬧不明白發生何事,手里滲汗,心狂跳,氣息促急,有股欲嘔的沖動,但並非身子不適,而是……仿佛深埋內心的某個念想正使勁、使勁地掙扎,渴望破繭而出……

那個想望究竟為何?

她一時間說不出、道不明,卻很想跟娘親再說說話,很想很想,想對阿娘問出,她當時沒能問出的話。

大抵也是好的吧,能安心便好。

大抵還能過上你想要的日子……

大抵也由著你,不會跟你鬧……

大抵……能過得相安無事。

她想問,她能不能不要那些「大抵」?

「咦?大抵是該來了,說好這時辰親迎的呀,新郎官怎麼還沒到?!」

「是遲了呀,新郎披紅帶花乘馬到女家親迎,這中間得過幾道關,還得讓人引拜岳父、岳母,等朱大夫往新郎官身上加雙花再披紅,新郎官還得在咱們鄰里這兒

騎馬繞個三圈亮亮相,跟著咱們新娘子才進轎,新娘子進轎、起轎也得在時辰內完成,如此推算,真的遲了呀!」焦慮嘆氣。「該不會途中出什麼意外吧?」

「呸呸呸!大好日子,就算出事也只出好事!」

「別急別急,你們陪新娘子安坐,咱老婆子到前頭瞧瞧。」

朱潤月只覺方寸鬧起,思緒大縱,才想拜托周遭哪個人去請她阿娘過來,一陣疾走的腳步聲由遠而近,有誰恰巧從前頭廳堂過來。

那人張聲便道——

「跟你們說啊,那‘鳳寶莊’來人了,遣了人等在前頭,火急火燎似的!」

「急?急啥子急?!要急,咱們才叫急,新郎官都快錯過親迎的吉時啦!」

來人又道︰「不是的!不是著急新郎官啊!苗家‘鳳寶莊’的人是急著想把朱大夫架走!听說苗家三爺在外頭出了事,突然病嚴重了,苗大爺聞訊趕回太湖,今兒個一返家,立時遣人延醫,偏偏撞上朱姑娘的大喜日子,苗家底下人听大爺命令只好干耗著,這會兒全等新娘子拜別雙親,待轎子一起,苗家的人就要把朱大夫搶進‘鳳寶莊’里去啊!」

唰!

三尺見方的大紅巾被一直靜坐不語的新嫁娘用力扯掉!

相陪的大、小娘子和大嬉、婆婆們全都驚跳,一回神,忙搶著邊幫她蓋回紅頭巾,邊急聲安撫——

「喜事喜事,大吉大利大喜事!新娘子別急別驚,苗家‘鳳寶莊’想搶人,也得等朱大夫受新郎官大禮跪拜,再送姑娘上花轎才成啊!」

朱潤月雙拳難敵四手,何況包圍她的不僅僅四手而已,話都不及說,眼前又是紅彤彤一片,雙肩甚至還被按住。

「等等!大娘、大嬸、婆婆,我阿娘呢?我想跟她說說話,我不——」

又是一陣腳步聲傳來,這次來人是用跑的,較方才還急。

腳步聲未停,沖進來通風報信的嬸子已上氣不接下氣地嚷嚷——

「新郎官來、來不了啦!朱大夫正在質問盧家來的一位爺,呼、呼……那位爺听說是新郎官盧大公子的堂弟,他說盧大公子突然沒辦法親自迎娶新娘子,要……要咱們朱大夫讓閨女兒直接上花轎,送親到盧家那里拜堂成親!」

「豈有此理?!說好親迎的,哪有臨了才改變主意?!」

「就是就是,肯定藏事了,什麼叫突然沒辦法親自迎娶?跌斷腿了嗎他?!」

「不來岳家行禮大拜就想把新娘子討走,這盧大公子干什麼吃的?腦子沒壞吧?!」

瞧著是大喜臨門的日子,女人家們說話盡可能討喜氣,但實在被激得火氣亂爆,一開罵,句句順溜。

那位嬸子又開口,仍喘吁吁,語氣卻更急——

「盧家那位堂弟被朱大夫和朱夫人逼急了,狗急還跳牆,人一急,啥子話也守不住,就說溜嘴嘍!他說……說……」

「說什麼呀?你倒是快說啊!」女人家們扯嗓問,聲量都快掀頂。

「哎呀!就說盧大公子留信說要退婚,昨夜就跟人私奔了,那女的還是‘江南藥王’炮制藥材的女師傅,咱們也是見過的,就是常跟盧大公子送藥來的那個姓樓的姑娘呀!」

女人家們瞬間懵住!

新娘子乘機掙開按住她肩臂的手,再次把頭上的大紅巾一把扯掉!

朱潤月倏地站起,發現房中所有人的目光全投聚過來。

憐憫、驚愕、苦惱、心疼、為她氣怒、惶惑不安……女人家們的心意,她全接收到了,但她……她方才就想說的——

我不嫁了!

不嫁了。

太多的不確定。

太多的心事懸而未決。

親事訂得太早,自她有記憶以來,便知自個兒是要進盧家大門,是要嫁盧大哥為妻,太多理所當然的事,令她從來不多想。

因一直這麼認定,打小就如此認定,亦不覺有什麼不妥,但雙眼如盲不看,兩耳似聾不听,心到底不同意的。

原來,她不想要娘所說的那些「大抵」。

她還沒想明白要的是什麼,但已然清楚,不想要的是哪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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