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路只要幾分鐘就到了,何必麻煩你跑一趟?」蓀瑪吐了吐舌頭,一臉調皮。
「我騎車去載你,不是更快?」他笑,拿干了的手,掐了掐她的臉。
「唉,怎麼老是這樣瘦巴巴,掐不到肉呢?別人會不會以為我這個哥哥太不盡責?」
「你不要管別人怎麼說啦!扮,我好餓,有沒有什麼東西能讓我先墊墊餓扁的肚子?」
「沒吃中餐嗎?言馭文皺著眉。
「忘了。」她跑進廚房,拉開冰箱翻找,「今天考最後一科,我一考完就趕著上火車,忘了買東西在車上吃。」
「早餐有吃嗎?」他知道這丫頭嘴挑,火車上賣的便當,她向來嫌油膩,因此寧可餓著,也不肯買來吃。
「哎,我一早趕著考試,哪來時間吃早餐?」她翻了好久,還是沒翻到能馬上吃的食物。
「你很勇敢,敢在我面前承認你餓了一整天,不拍我打你嗎?」
言馭文跟在她後面進了廚房,責備她的同時,舀了碗已經先煮好的香菇排骨湯,放上餐桌,才將還蹲在冰箱前翻食物的她拉起來,推往餐桌。
「你才狠不下心打我,我那麼可愛。」她聞了聞香菇排骨湯的香氣,開始狼吞虎咽。
「哥,你的廚藝越來越好了。」她認真贊美著。
言馭文陪坐在旁,不知該對這寶貝發怒還是笑?
「今天考得順利嗎?」
「不賴。」很快,她喝光一碗湯,「哥,我想再喝一碗。可是這樣又怕晚餐會吃得比較少,怎麼辦呢?」她望著空空如也的碗,很是苦惱。
言馭文不說話,又幫她盛了一碗,慢條斯理地說︰
「喝完湯去散散步、串串門子,隔壁王媽媽老說想你,再隔壁的張伯伯說要幫你介紹男朋友。我等會兒才要熬雞湯,你晚點回來沒關系。」
「哥,你這麼想把我推銷出去喔?」
「如果有人願意幫忙照顧你,我是很樂意把你銷出去。」他淡淡笑著。
「我們兄妹倆,該先被銷出去的是你吧!別忘了,你才是那個上了年紀,該擔心終身幸福的老頭子。不如我幫你介紹女朋友,我們系上有不少——」
「算了吧。你沒先銷出去,我怎麼放心?話說回來,像哥哥這種新新好男人,搶著要的女人多的是,你還是擔心自己吧!」他順手收拾了她再一次喝光的湯碗。
「你在暗示我是滯銷貨,而你是暢銷品嗎?」蘇璃望著言馭文正洗著碗的背影。
她這個哥哥,真的是斬新好男人!不但去洗手做羹湯,將家里整理得窗明幾淨,更能輕松在一日內賺進斗金。或許,她哥哥確實很搶手,不需煩惱銷不出去。
「這不是暗示,是不爭的事實。你都大二了,連個男朋友的影子也沒見著,這不證明了你是滯銷貨嗎?而我,你大概不知道我每個周末都約會滿滿吧?你說,我們兩個誰該擔心銷不出去的問題?」
「誰知道你是不是在吹牛?而且如果約會滿滿,我為什麼沒看你帶女人回家過?」
「還沒決定要不要的女人,怎麼可以帶回家?好了,你乖乖出去散步,記得在六點以前回來吃飯就好。我要忙了。」言馭文將她推出廚房。
滯銷貨!?她哥要是知道她費了一番工夫才推掉一堆邀約,一定不敢再說她是滯銷貨。
罷了,起碼听見哥哥說他每個周末約會滿滿,她就心安多了。
自從五年前父母遭逢意外過世,哥哥便擔下了照顧她的責任。對這個至親長兄,她總有份歉疚,因為如果不是她,哥哥肯定會有更好的發展。
那棟大宅,有一大扇醒目的藝術雕花門,外圍是以一塊塊米褐色長形巨石堆疊而成的圍牆。
雕花門後是條足夠兩輛房車交會的筆直大路,直直通往以藍色琉璃瓦為屋頂的宅于。藍色琉璃瓦下的建築物搭著純白色石牆,沒有華麗的壁磚覆著。
陽光下,琉璃瓦的藍,石牆的白,搶眼地折射南台灣燠熱的艷陽。
藍白宅子入口,是以一對對稱白石長柱撐起的門廊,離石柱約莫二、三十步才是宅子的大門。
遠遠看去,石柱似乎有雕印,但無法看真切上頭的雕印圖形。
蓀瑪自小在屏東市長大,那些年她總是清早騎單車上課,習慣性的朝藍白色建築大門望一眼,而石柱後那扇門,總是緊閉。
直到黃昏,她下課經過同樣地點,看的仍是同樣緊閉的大門。
雕花門後那條筆直大路兩旁,有著一大片庭園。
兩排整齊筆直的白干層,自雕花門栽植至宅子前,樹上本該是翠綠的葉子,總略顯枯黃,一副水分不足,養分也不足的模樣。
餅去,蓀瑪常常在雕花門外低聲嘆氣,心疼著園子里的樹,與爬在圍牆上頭奄奄一息的軟枝黃蟬。
其實只要給予足夠水分,適當施一點花肥,那庭園里的植物都是很好照顧的。
只要花上一點點的心思,植物就會以最燦美的姿態豐富人們的雙眼。可惜,這宅子的主人,似乎不懂這樣的道理。
生命不管是哪種形式,都該被尊重啊!蓀瑪以往只要經過那幢宅院,她就管不住為圍牆內被忽略的綠色生命心疼的感覺。
大學聯考後,她如願考取中興大學園藝系,離開自小生長的純樸城市,她為藍白大宅嘆氣的機會也跟著減少。然而每年寒暑假她回屏東老家時,那種惋惜情緒依然會自動涌現。
下午四點多,她回家第一天,被親愛的哥哥趕出家門散步,但她沒照哥哥的建議在眷村的巷弄里串門子,而是轉出眷村,信步走到這幢藍白建築前。
這是不是自虐呢?明知再看幾次那宅院,結果都一樣,都一樣心疼,她怎麼老想不開,總愛在回老家第一天轉去那宅子看看?
不過,她也老覺得奇怪,那荒涼宅子里的瀕死植物,經過那麼多年,總沒能死透,全在垂死邊緣掙扎,像是有人偶爾施舍一些水分、一些養分似的。
她終于走到宅院門口,但這次她競沒有嘆氣、沒有心疼,而是瞪大了眼,看著那條白干層罩著的蔭涼大路——
有個男人正握了條橘黃色水管,噴灑著水柱澆往白干層的樹身。
男人的年紀看起來不大,約莫二十六、七歲的模樣。
夕陽余暉穿過葉縫灑在男人身上,男人修長的身子像是灑上一點一點金粉般,散發著光芒。
「喂、喂,灑水的先生——」咦?她居然喊了人?喊他做什麼呢?
灑水男人朝她瞧了一眼,沒反應,又轉頭繼續灑他的水。
不理人?
蘇璃眨眨眼楮,非常確定對方看見她了,她就站在雕花門外,也喊了他,不管如何,他至少該有點回應。
「喂,你听見我喊你了,喂——」蓀瑪本想再說些話,諸如做人該有的基本禮貌等等,但霎時,她發現自己無聊的固執——對這幢宅子、宅子里的人,她固執得不像自己。
她從來不愛干涉別人,從來不在什麼事上表現過于強烈的情緒,偏偏對這宅子、這八成是第一次看見的男人,有說不上的強烈情緒。
她吞回想說的話,在門外發了一會兒呆,轉身走了兩、三步,決定離開。
「有事指教嗎?」男人的聲音,似乎離得很近。
蓀瑪轉過頭,看見男人果然跟她只隔著那扇雕花門,她一陣恍神。
有人的臉,生來就是那個模樣嗎?
硬邦邦的線條,沒有一絲柔軟弧線,像是讓人一刀一刀直接創出五官似的,就連他那雙眼楮,也透著硬得不摻一絲情緒的剛冷氣息,再加上應該超過一八五的修長身材,他實在是個讓人覺得……很有壓力的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