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說完轉身就要逃走,他卻拉住了她。
她僵住,回頭看他。
他似乎對自己拉住她也有些驚訝,但那訝色只是一閃而過,然後他看著她,開口道︰「坐下。」
那幾乎是一句命令。
听起來很像,她卻感覺那有點像請求。
她的腦袋很可能錯亂了,命令和請求基本上是不可能混在一起的,不是嗎?
也許是因為他的語氣听起來很命令,表情卻帶著一抹奇異的困惑。
她瞪著他,大概兩秒,然後乖乖坐下。
他松開手,蹙眉瞪著前方暗沉沉的湖面,他不知道自己為什麼拉住她,或許是因為他真的需要建議,而她和雙胞胎相處得很好︰事實上,她和大多數的人都相處得很好。
「你覺得……我應該問提爾和奈特的意見?」
「呃……這畢竟是關系影響到你們三個人的生活,不是嗎?」她小小聲的提醒。
他沒有開口,只是用手摩挲著長出胡碴的下巴,眉頭深鎖,然後他聲音有些沙啞的說︰「他們並沒有抱怨。」
「那是因為他們還小。」她遲疑了一下,才道︰「也或許他們根本不敢。」
他防衛性的緊繃了起來,「不敢?」
「你的態度。你完全不提你妻子的事,車上甚至沒有任何你妻子的照片,你簡直當她不曾存在過,還有,你一遇到不順心的事,就會立刻板起臉。你知道嗎?他們對你的態度,有時候幾乎是小心翼翼的,那實在不像是七歲的孩子會對父親有的態度,而且多數的時候,真的乖巧的過了頭——」
「我沒有板著臉。」他沉聲打斷她。
「你當然有。」她半點不客氣的點出事實,「你現在就是。小孩子是很敏感的,他們是最會察顏觀色的一群,他們從嬰兒時期就靠觀察大人的行為來做出反應。剛剛奈特在睡覺前,就一臉憂慮的問我,你是不是在生氣。」
他心頭一抽,喉嚨有些緊縮地啞聲道︰「我沒有在生氣。」
「我知道。」她輕聲開口。
「我只是……」他一手巴著口鼻,眼神陰郁。
「害怕擔心、驚嚇過度。」她幫他接話,然後嘆了一口氣說︰「不過你還是應該要把這種板著臉的壞習慣改掉。」
亞歷士知道她說得對,他還小時,也會因為老頭板著臉而畏懼。
「我不知道……自己有那麼嚴重。」他深吸口氣,盯著湖面,好一會兒才僵硬的說︰「我父親非常的嚴厲,我一直試著不要和他一樣。」
「嘿,相信我,你並不嚴厲。」她輕觸他的手臂,小聲開口,「只是有時候會板著臉而已。」
他一扯嘴角,苦笑道︰「我不知道該如何和孩子相處,他們的母親走了之後,我習慣性的讓工作佔據我多數的時間,直到有一天,我發現提爾和奈特總是跟在里斯身後,他們顯得緊張又畏懼,小手緊緊抓著里斯的褲管,而不是我的。他們縮在里斯後頭看著我的樣子,彷佛……我的管家才是他們的父親,而我只是一個必須被敬畏的陌生人。」
「呃……」她發現自己不知道該怎麼安慰他,找不到任何一句話。
「這兩年,我試著補救,盡量抽出時間來陪他們,學習如何照顧孩子,但顯然……」他有些苦澀的說︰「我做得不是很好。」
「也不是說不好啦,這種事情是需要時間的嘛。」她搔搔頭,然後說︰「照你說的,他們和你之間的相處情形其實已經改善很多了,你只需要,呃,別老是用命令句,還有記得不要常板著臉,要笑,懂嗎?來,像這樣——喔呵呵呵呵……」她伸手掩嘴吊高了眼,發出白鳥麗子的笑聲。
「要不然這樣笑也行,啊炳哈哈哈——」她雙手汊腰,擺出仰天長笑的姿勢。
「或是這樣,呵咯、呵咯、呵咯咯咯——」女圭女圭撫著胸口,開始發出介于火雞和土狼之間的哮喘笑聲。
「你還可以這樣。」她右手朝外一擺,左手撩著一嘴透明的長胡須,學著京劇里的人物,一踏步,開始發出豪邁大笑,「啊炳、啊炳、啊炳哈哈哈哈——」
她夸張的示範實在搞笑,她連續示範了好幾個動作,他從一開始的錯愕,到哄堂大笑,直至最後笑得眼淚都快流出來了。
「對了對了,就是這個樣子。」女圭女圭笑著搔搔他咖啡色的腦袋,又輕拍了兩下,以示獎勵。「好乖、好乖——」
他驚訝的看著她,女圭女圭發現他的視線,忙縮回手,尷尬地模著自己額前的劉海,笑了笑,「啊,抱歉,習慣性動作、習慣性動作。」
「沒關系。」笑意重回唇邊,他有趣的看著她,「謝謝。」
「嗯?謝什麼?」她呆了一下,兩眼睜大。
「你的安慰。」他指指腦袋,笑著說。
「喔,那個。」不知道他是說真的還假的,女圭女圭只覺得越來越尷尬,忙站起來說︰「我還有事要做,先回車上了,Bye。」
「Bye。」他仍在笑。
她和他揮了揮手,壓抑想拔腿就跑的沖動,轉身離開。
說真的,她今晚上丟臉丟夠了,不需要再增加一個,所以她用相當鎮定沉穩的步伐走回車上,直到上了車後,坐到沙發上,她才抱著枕頭,將臉埋在其中,紅著臉悶叫了好幾聲,然後才露出半張臉,看著自己的右手。
他的頭發模起來好舒服喔,讓人忍不住想多揉幾下。
還有他的表情,一副呆愣的模樣,看起來和他兒子根本就是一個樣,想到這里,她忍不住吃吃笑了起來。
抱著枕頭笑了半天,她好不容易止住笑,卻發現心髒仍是跳得飛快。
唉,這男人真的是頗帥,笑起來更是可愛,害她忍不住不計形象搞笑給他看。
不過……她沒想到雙胞胎和他之間的問題竟然那麼大……
丙然是家家有本難念的經。
想她七歲時,整天在家里到處搗蛋,雖然老爸常常請她吃竹筍炒肉絲,但她卻從來沒怕過老爸。
咦?為什麼呢?
她奇怪的坐直身子,皺眉想了一下。
啊,對了,因為每次老爸扁完她之後,都會趁她哭到睡著時,要老媽偷偷幫她擦藥,而且第二天早上,老爸的眼楮通常比她還要紅,她當時老是和他斗氣,一斗好幾天不和他說話,後來有一次半夜醒來喝水,听到爸媽的對話,才曉得每回老爸打完她,都會躲在房里內疚好久,還會被老媽取笑。
她這才知道什麼是打在女兒身、痛在老爸心,之後她就變乖了,呃,大部分的時候啦……
吧笑兩聲,她模模臉,不由得想起家來。
明天……偷偷打個電話回家好了……
第六章
半夜醒來想喝水,亞歷士走到前頭,腳下一個沒注意被沙發床絆倒,差點整個人壓在那女人身上,幸好他及時伸手撐住自己,但也只離她兩寸而已就會踫到她了。
懸在她上方,他緊張的屏住呼吸,側身蜷縮成一團的她沒有任何反應,一只小手枕著臉,另一只手則縮在胸前,呼吸綿長,睡得和天使一樣安穩。
確定她沒醒,他才小心翼翼的撐起自己,慢慢移到床邊,曲膝坐在地毯上。
她依然在睡,他松了口氣,要是真跌到她身上去,那可就尷尬了。
輕手輕腳的爬站起來,他走到冰箱旁,倒了杯水喝,水才喝到一半,她卻突然坐了起來。
「我不是鐵掃把。」她說。
因為太過突然,他嚇了一跳,瞬間被水嗆到,頓時一陣嗆咳,他忙拿手捂嘴,誰知道他還沒咳完,她咚地又倒回去睡。
般什麼?
他抽了面紙擦去手上和嘴邊的水,狐疑的走了過去,「女圭女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