邪龍君 第12頁

她只著素白單衣,狂亂的風吹拂著,揚起她的發、她的裙,獵獵作響。緊繃的神經一下子放松下來,沖天的怒火卻復而上涌。

他冷靜下來,來到山崖旁,朝她走去,肚里的咒罵才來到嘴邊,她卻像是察覺他的來到,雖仍背對著他,卻先開了口。

「我曾經愛過你。」

他一僵,前進的腳步停了。

「我曾經愛過你。」她又重復了一次,這回轉過了身來,定定的看著他。

她臉色死白,語氣卻有種詭異的平靜,「可……你看的,不是我;他看的,也不是我。你和他都是透過我在看另一個女人,你們看到的一向是軒轅魃,從來都不是我。」

她那家在訴說旁人事的平靜模樣,不知為何教他不敢亂動。

「你曉得最可怕的是什麼嗎?」她輕揚嘴角,問他。

他沉默著,沒有回答。

「可怕的是,連我自己在看鏡子時,我看到的,也不是我,是她。」她自問自答,跟著歇斯底里的笑了起來,好象那是一個多大的笑話。「知道嗎?不是我,是她,從來都是她,呵呵呵呵……多可笑,連我自己看到的也是她……」

她的笑像方才忽然出現般突兀地從她臉上消失,像是自言自語似地,她輕喃道︰「不是我,是她,軒轅魃。」

他僵站著,只覺得她像是將那些字句丟回他臉上。

她崩潰的反應他早料到,卻未想到他竟會為此感到心慌和不安。

不過是顆棋子!

他冷著臉,在心里咒罵。

山崖下起了一陣風,揚起她的發。

風勢極強,但她卻仍站得很穩,定定的看著他,看著他的臉,看著他的眉,看著他的眼耳鼻口。他仍如初相見時那般使美,也如當時那般冷絕。她在他身上、在他臉上,看不到一絲波瀾,他的情緒從來沒有一絲一毫是為了她。

小宛無聲苦笑,笑自己的悲衷,也笑自己的愚蠢。

她轉過身,深吸了口氣,穩穩地迎風而立,將散亂的發絲撩到耳後。

「你知道嗎?如果這一生能讓我選,我寧願這輩子從未遇見你,從不知道軒轅魃,從來……都沒出生過……」

她輕聲說著,很輕很輕的說著,然後突然便往前走,像在散步一般,走出了山崖,往下墜落——

※※※

山風吹拂而過,崖上已空。

她是如此的安靜,如此的毫無預警,甚至沒發出任何聲音。

他僵站著,下一瞬,才領悟她做了什麼。

她不是妖,不是魃,她沒有堅硬的軀殼、沒有護身的罡氣,她只是普通的血肉之軀,從那麼高的山崖落下,絕無生還的可能。

「不——」

無以名狀的恐懼攫住了他,他隨之沖出山崖,怒吼著。

崖很高、很直、很陡,他急速往下墜落,可慢了半拍的領悟卻讓他來不及救她。萬丈深淵下是湍急的河流,她一落入水中,便被卷入漩渦消失無蹤,沒再浮起。

他尚在半空就施法將水流阻斷,想將才落水的她截住救起,但山澗的流速太快,他仍慢了一步,即使他潛入水中,仍不見她的蹤影。

他幾乎將整條山澗的水弄干了,但巨量的水流早已將她沖刷得不知去向。

他順著山澗往下游找,他發了瘋似的尋找她,活要見人、死要見尸,可她就像是從來未曾存在過一般,融化消失在河水里,連片衣角都找不到。

天大亮,日頭不知何時早已上了青空,金黃的艷陽直射峽谷,將萬丈絕壁照亮,如兩片瓖金的的巨型屏風。

他站在溪谷巨岩上,怔忡的望著閃閃發亮、湍急地重新向東流的河水,眼前金黃亮眼的壯麗景象難得一見,他卻只覺得喉嚨發干。

不過是顆棋子!

他握緊了拳,咬牙低斥。

他以為恨也好,就算是恨,她也只能恨他,卻未料,她連恨他都不要。

她不要——

我曾經愛過你。

她說,聲音好輕好輕。

「你該死的不過是顆棋子——」

他仰天憤怒地咆哮出聲,像是要反駁她。

那聲怒吼回蕩在山壁間,響亮的回音一次次地重復著。

可她的聲音,卻仍清晰地在他耳畔繚繞不散。

我曾經愛過你……

山風在耳邊呼嘯,河水越形湍急,擊打在山壁上,發出隆隆巨響。

即使如此,她的聲音仍在。

第六章

青龍堡。

黑夜,在這兒像是永無止盡;緣起于,那陰雨綿綿的天。

看著那一臉陰沉的男人,對于要嫁給他,魃越來越覺得不安。

之前,他消失了好些天;小宛也是。

她很擔心,冬兒卻告訴她,小宛有事下山去了。

至于他,她很確定他人在,因為她曾遠遠看見他人在那座高高的樓閣里;不過他一直沒出來,至少沒來綠苑。

也是那一天,雨開始下個不停,她甚至一度懷疑會有再放晴的時候。

雖然,冬兒也和她說,這只是南方這兒的季節雨,每到這幾個月都是這樣的。

然後,就在她懷疑事情到底哪里出了錯時,他出現了。

很詭異的是,他開始陪著她,比他把自己關起來之前還要常陪她。

他陪她下棋,陪她喝茶,陪她吃飯,陪她逛花園,陪她挑布匹做嫁衣——

他將她照顧得無微不至,她卻深覺無所適從,只因他認為她該喜歡的、該愛吃的、該愛看的、該愛玩的,全都有些……好吧,是很大的不對勁!

看著桌上的精致糕點,她實在不知該如何和他說,她對于這些食物不怎麼感興趣。她食量本就不大,先前還是因為小宛在,陪著她一塊兒,她才每餐都吃了點。可桌上這些——

別花糕、綠豆湯、八寶粥、甜酒釀。

扁看她就覺得一嘴甜,更別提要吃進肚里去了。

屋外雨淅瀝瀝的下,魃又偷偷看了坐在桌案前的應龍一眼,卻發現他一臉青白地看著屏風旁的茶幾上擱著的銀護手。

見他對那感興趣,她放下手中銀筷,輕聲道︰「那是小宛的,她忘了帶走。」

他拉回視線,瞥了她一眼,然後停在她前面那沒動到多少的食物上。

「不好吃?」

「沒,挺好吃的,不過我真的吃不下了。」魃搖搖頭,試探性的問道︰「可惜小宛不在,她挺愛吃甜食的呢。不知道她何時才回來?」

外頭突然打了一記響雷,她差點跳了起來,不覺轉頭驚愕地看著屋外。

「嚇我一跳。」魃撫著心口,小臉有些發白,「這雨何時會停呀?」

他沒有回答,只是面無表情的看著她。

「呃……冬兒說南方每到這季節都下雨,不知北方是不是也一樣?」魃被他看得有點心驚膽跳,卻又不知該說什麼,只好隨便找個話題聊。

他還是沒說話。

老天,她連要和他說什麼都不知這,怎麼嫁給他相處一輩子啊?

奇怪……她記得一開始,他明明沒有那麼不好相處的呀!

魃有些尷尬,可是又受不了一室的岑寂,所以過沒多久又再次嘗試,「對了……小宛挺喜歡桂花的呢,這兩天雨一直下,把院子里那稞桂花樹的花都打落了,她要是回來見了,一定覺得很難——」

「天晚了,你早點歇息。」

她話還沒說完,卻見他倏地站了起來,開口打斷她的話,跟著便突兀地轉身離開了。

晚?

她記得現在才過午時沒多久啊,他是不是記錯時辰了?

魃愣了一下,可看著門被他拉上的同時,卻也松了口氣。

不過,瞧瞧窗外那陰沉沉的天,再看看屋里根本未熄過的燈火,她不由得聳了聳肩。

也難怪他會搞錯,連她自個兒有時也會弄錯時辰呢。

唉,這種鬼天氣要是持續下去,她怕他們的燈油很快就會不夠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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