懊死的女人!
他下床,憤怒地將被褥砸到掛著銹劍的牆上!
「砰!匡!」兩聲悶響,厚重的床被帶著鐵劍一起掉到地上。
為了學劍!
他緊握著拳頭,恨不得那該死的女人此刻正在眼前,他好糾正那一天自己的錯誤,將她丟回海里,讓她自生自滅!
她跳海,為了學劍!她追船,為了學劍!她留在海盜船上,為了學劍!
這十四年來,她所做的一切一切,全都是——
為了學劍!
忿忿不平的瞪著那一團床被,他面目猙獰,幾乎是咬牙切齒,但眼中除了燃燒的怒火,卻還有著更深的挫敗感。
一直以來,他都在等她自動和他說學劍的原因、告訴他所有的事情,但她從來沒提過,一個字都沒有!
甚至連試都沒試過!
而今,她拍拍就走了,連個招呼都不打,就這樣在暴風雨的夜晚中溜走!
楚恨天瞪著那仍留有她余香的床被,胸中火氣越燒越旺!
好,她要走,他就讓她走!
他絕不會去追她,絕不會去找她!既然她覺得她夠堅強、夠厲害,能一個人去報仇,他就看看她一個勢單力孤的女人能在這腥風血雨的江湖上活多久!
※※※
血,艷紅的血,漫天飛灑的鮮血!
小女孩躲在陰暗的大桌子下,只能從垂下的桌簾下看著那恐怖的景象,听著人們淒慘的尖叫,完全無法動彈。
突然間,一切靜了下來——
不,不是一切,只是沒了刀劍交擊聲而已。
她還是不敢動,自從方才娘將她塞進桌子底下後,她就沒動過一下,因為娘叫她不要動、不要出聲!
砰!
一個人被拋甩到她所藏躲的大桌上,小泵娘因為突來的巨響駭了一下,她蒼白著臉,緊抱著膝頭,卻在下一瞬發現那從桌上垂落,近在眼前正在滴血的繡鞋是娘的!
痹,等會兒不管發生了什麼事,都不要出來、不要看、不要听,也不要發出聲音,知道嗎?
她想沖出去,卻想起娘交代的話,所以又縮回了手腳。她原本也不想听、不想看的,可是,就算她再怎麼捂住雙耳,那一聲聲慘絕人寰的慘叫還是透進耳里,而雙眼,卻在不小心睜開看見那艷紅的血水時,驚駭地忘記該重新合上!
桌子前還站了好些個大漢,更遠一點,是爹的長袍,他被人壓跪了下來,從她這兒望去只能看到爹的腰帶,僅僅是膝頭到腰帶的地方,那上頭便已染滿了鮮血。
「姓任的,識相點就快把秦皇圖交出來!否則別怪咱們兄弟不客氣了!」
那發話的賊子婬笑道︰「若是你不肯說也沒關系,咱們會好好疼惜嫂子的!炳哈哈哈……」
「放開她!放開她——」
她看到爹掙扎著想往前,听到爹悲憤的聲音,然後是衣帛撕裂聲。
「你這禽獸,放開她——」
「說!秦皇圖在哪?」那人大喝一聲,再問。
「我不知道!」
「哼,不識好歹!」一聲冷哼,那黑靴上繡有山貓的壞人走到爹身邊,甩了爹一巴掌,隨即對著手下道︰「老二,上!」
「謝大哥。」一人婬笑回答,突然走到桌前。
蹲縮在桌子底下的小泵娘還沒搞清楚怎麼回事,眼前那人的里褲就已落下堆積在馬靴上,跟著頂上的桌子突然劇烈的搖晃起來。她既驚又恐,雖然不知道那人在干嘛,卻知道他正在傷害娘。
「你們這些禽獸!放開她!」
被壓跪在地的爹爹再次咆哮起來,突然間他沖破了被封的穴道,掙月兌了壓著他的人,長劍飛砍而出,劇烈搖晃的桌子突然停了,跟著一個頭顱滾落了下來,斷頸處還噴著血,然後那原先站在她前面的人突然往後倒下,這時她才發現他沒有頭,他的頭已經先掉了下來。
她還沒發出尖叫,就看見爹被人打飛到牆上,不少人圍攻過去,每一個人臉上都蒙著黑市。
不一瞬,鮮血飛濺,從爹的頸項飛灑出來,她甚至能听到那血水噴灑到空氣中的嘶嘶聲。她看著爹倒了下來,看著爹睜著赤紅的雙眼砰然倒地,他脖子上的開口流出了汩汨血水,一直一直的漫流過來,來到了桌下,來到了她的腳邊,染紅了娘前日才幫她繡好的新鞋。
她瞪著大眼,看著不遠處的爹,看見他臉上猙獰的表情,看見他眼中的不甘,看見他眼中的憤恨,看見他瞪得老大的黑瞳中,反映著她縮在桌下的身影——
她不知道自己為何沒有尖叫出來,只像是旁觀者一般,無法出聲,無法動彈,只能瞪著冤死的爹爹。
隱約中,她听見那壞人憤怒地責備手下殺了爹,因而斷了秦皇圖的消息,但那聲音彷佛在很遠很遠的地方。
她瞪著爹爹的眼,突然間所有東西變成腥紅一片,她才發現血水從頂上的桌案漫下,先是染紅了桌布,然後開始滴落地上,跟著忽然像血瀑一樣,從桌子的四面八方涌下,她只覺得自己被那艷紅得幾近恐怖的血水包圍,像是沉到了血紅色的沼澤之中——
她不敢動、不能動,甚至無法呼吸。她抓著自己的喉嚨,奮力的張開口想吸口氣,卻在張嘴時,彷佛看見那些艷紅的血水漫淹進她的口鼻,她氣一窒,便昏了過去。
不知過了多久多久,當她在那攤干涸的血液中醒來,桌布外早沒了恐怖的黑靴,壞人們終于撤去。
她沒去查看自己身上的血腥髒污,甚至記不太清楚方才發生過的事,只是僵硬地從桌子底下爬出來,卻在看見攤在桌上被人開膛剖月復的娘親後,一切的記憶突然撞進腦海清楚起來!
「啊——啊——啊——啊——啊——啊——」
她當場崩潰,只是瞪著布滿血絲的眼,用兩只血紅小手抱著頭,張著嘴,一次又一次從胸肺發出淒厲的哀叫,直到聲嘶力竭,直到喉嚨干啞,直到干裂的喉嚨再也發不出任何聲音,她仍滿身是血,張著嘴嘶叫——
※※※
滿身大汗的她猛然在黑暗中驚醒。
默兒全身緊繃,大口大口的喘著氣,直至那陣惡心的感覺過去,方抹去臉上的汗。當她回身想尋求他給予的溫暖,卻沒模到人時,才猛然想起她已不在船上,想起她已經離開了他;而這里,是嶺南的一間客棧。
縮回冰涼的小手,她整個人曲起,抱著膝頭蜷縮在床角,一臉蒼白的瞪視著一室黑暗。
離開黑船,已經十天了。她幾經輾轉,好不容易才來到嶺南,來到了那惡人所在的地方。
當年,她因娘的交代躲過了那場屠殺,卻被另一批趕來的盜賊逮住,將她送往北方。途中,她曾靠著娘玩笑著教她的開鎖術月兌逃過幾次,但因為不會功夫,每每跑沒多遠就又被逮了回來。
後來,那些盜賊們不敢再小看她,不但改走水路,還將她戴上手鐐腳銬,關在艙底一個大木籠中,層層防範;若不是後來遇到大小姐救了她,她可能早被人嚴刑拷打至死了。
秦皇圖。
就為了一張秦皇圖,她全家竟慘遭滅門之禍,可笑的是,在事情發生的那天之前,她甚至連听都沒听過秦皇圖這三個字,她爹只是嶺南小有名氣的劍士,而她娘也只是一個鎖匠的女兒。
到現在,她還是不懂,為什麼那些人會以為秦皇圖在爹娘手上,他們只是一個平凡的家庭呀!
默兒緊咬著下唇,眸中泛著淚光和恨意。
這麼多年來,她一直請大小姐幫忙調查,但因為當年她從頭到尾躲在桌下,只看見那雙編著山貓的黑靴,線索太少,所以很難查到;如今,好不容易事情有了曙光,她終于知道當年帶人來她家屠殺的仇家是誰,她一定要替爹娘報仇,要那禽獸血債血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