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龍 第10頁

錯估的是,他來得太早。

她賭輸了,輸了一半……

五彩魚兒,在池子里游蕩,落葉飄下,浮在水面上。

的確,她這麼做,是有試探的意思。

從下船後,她一直知道有人跟著她,也知道那些人是胖叔的手下。所以當她在客棧里決定了這個計劃時,便決定和他賭一次。

因為顧遠達的功力太高了,她只有在拜堂時,才能接近他,也只有在拜堂的時候,他才最沒有防備。可就算她殺得了他,也跑不出神劍山莊,這是有去無回的方法;但也因如此冒險,才沒有人想到她會往拜堂時發難。

無論成功與否,她必死無疑。

他若沒來,她唯死而已;但他若來了,必不會讓她死在這里。她賭的是這一點,她試探的是她在他心中的地位。

她知道消息一定會傳回船上去,卻不知道他究竟會不會來。原以為他就算趕來也該是在成親那一日及時趕上,卻未料他竟來得如此早。

他無法了解她必須親手埋藏這段仇恨,她必須手刃仇人,否則無法解月兌。

水上的浮葉沉了下去,默兒眼中流露著淡淡的哀傷。

昨晚他走時是如此生氣,看樣子,她是不會再見到他了。

她緩緩垂下眼瞼,也許,她該慶幸,慶幸在死前還能再見他一面。

「默兒小姐,七色繡坊的師傅來了,在房里等你去試嫁衣呢。」一小婢穿過庭園找到了她,忙上前來請。

默兒起身,走下涼亭。風年起,吹落幾許黃葉。

她杵在風中,望著在半空打轉的落葉,露出了一抹淒迷的微笑。

罷了,許是今生緣盡……

※※※

酒,一杯,只剩一杯。

桌上就只剩一杯酒,而那還是他最先遞過去的那一杯。韋劍心看看遍地的空酒壇,然後回頭和老賭鬼蹲在椅上盯著那最後的一杯酒,相對無語。

半晌,老賭鬼才開口,「怎麼辦?」

韋劍心瞄了他一眼,視線重回酒杯,「咱倆一人一口,把它分掉喝了吧。」

老賭鬼啐道︰「去,誰問你這個!咱是問,該拿老大和默兒這事兒怎麼辦?」

韋劍心聳聳肩,無奈的指著地上的空壇,「我怎知?你看這一地破壇,二十四壇閩中霹靂春都被老大干掉了,就剩桌上這一杯而已;我現在可不敢去招惹他。」

「都是你出的餿主意!」老賭鬼怪罪的瞪了他一眼。

「我哪知!」韋劍心無辜極了,「當時我一听到默兒要嫁人,直覺就認為她是在和老大賭氣,誰曉得……」

「誰曉得老大人是來了,她卻還是要嫁給別人是吧?」老賭鬼翻唇露齒,怪模怪樣的斥道︰「你這不是在說廢話嗎?她要真是賭氣,還需要大老遠跑到嶺南來嫁嗎?在泉州隨便找個人嫁了不就得了?」

「嘿!那你當時還不是同意我的說法!」韋劍心老大不爽的怪叫。

「那是……那是……」老賭鬼一時語塞,腦子一轉,強辯道︰「我想默兒是真喜歡老大,她要嫁別人一定是有原因的;我是想老大一來,也許她就會想通啦!所以才會贊成的。」

「那不就得了!反正你是同意啦,對不?去!」韋劍心翻個白眼,歪嘴啐回去。

老賭鬼臉上一時無光,只好耍賴,「哎呀,咱們別扯這個了。總之現在問題是出在默兒身上,你還不快想想有啥辦法!」

「啥辦法?」韋劍心拉長了臉,「大爺我沒辦法啦!誰曉得姑娘家心頭到底在想啥?說不定人家根本就是喜歡神劍山莊里的那個小白臉,我看咱們干脆打道回——哇啊!」

他話還沒說完,就見門外又飛來一個酒壇,直砸向他的腦袋!

韋劍心怪叫一聲,低頭忙閃,結果重心一個不穩,蹲在板凳上的腳一滑,整個人就栽到地上,跌了個狗吃屎,吃了一嘴的泥。

「嘿嘿,平常教你少說兩句你不听,現在得到報應了吧。」老賭鬼蹲在另一張板凳上,一臉幸災樂禍。

韋劍心聞言不爽到了極點,手一撐就跳了起來,一個大腳掃向老賭鬼的那張板凳。

老賭鬼挑上桌,順道抄去了那最後一杯霹靂春仰頭灌下,嘿笑咂嘴道︰「好喝,好喝!韋小子,謝啦!」

「我的酒!你這個死老頭,不要跑,把我的酒吐出來!」韋劍心大叫一聲,再度出招。

老賭鬼在桌上左閃右避,兩人在屋里就乒乒乓乓打了起來。

屋外,楚恨天坐在樹上,無視于屋內的吵鬧,昏昏沉沉的再度提壇灌了一大口酒,滿腦子全是她……

他的默兒,他倔強的默兒。

他依稀還記得當年那個想學劍的小啞巴,記得她個頭小小,身高只及他的腰,卻有著比石頭還硬的脾氣。

「一點都不可愛……」

他抱著酒壇,不爽的喃喃自語。

她一點都不可愛,整天只知道抱著那把破爛劍死練活練,一張小臉成天僵著,就沒見她笑過幾次。她不懂得撒嬌、不懂得討好,只是睜著那雙烏溜黑亮好似能看透一切的大眼,直勾勾的盯著人,一點禮貌都不懂。

她一直都是一個不可愛的小孩。然後,她長大了,從不可愛的小孩變成嬌艷欲滴、但還是一點也不可愛的姑娘。

可是,他卻想要她。

每回上岸,他懷里抱著別的女人,心里想的卻是船上那位不可愛的姑娘。

一夜,他在睡夢中听到微弱的聲響,當他循聲到她房里時,只瞧見她像小動物般蜷縮在角落顫抖著,身上只著罩衣,一臉蒼白。

「你在干什麼?」他忍不住問。

她昂首看他,臉上的神情無比脆弱,他只覺得她好似快哭出來了,那雙烏黑的大眼卻始終沒流下淚來,只是睜得大大的看著他。他在她眼中看到驚恐無措和害怕,那欲哭無淚的神情彷佛在哀求他幫助她。

發現她不大對勁,他伸出手將她抱回床上,感覺到她嬌柔的身子在他懷中顫抖。她回到了床上,攀在他頸上的手卻不肯松開。

泵娘家的香味縈繞在他的鼻間,她發育成熟的身子緊貼著他,渾圓的雙峰、手可盈握的細腰……

他望著她脆弱的表情,想不出任何理由不要她。她需要別的東西讓她遺忘她所害怕的,雖然他不曉得她到底在怕什麼,但他卻剛好知道什麼可以幫助她。

那一晚,他要了她,從此,像中了蠱一樣,著迷于她的身體,然後是她動人的神情,直到他再地無法漠視這個一點也不可愛的姑娘。

他又灌了一口酒,老酒燒灼著他的喉、燒灼著他的胃、燒灼著他的胸,沸騰了血液,沖上他熱燙昏沉的腦袋,恍惚中,竟在藍天白雲上看見娘病弱的面容……

※※※

蒼白、瘦弱的面容。娘躺在床上伸出枯瘦的手撫著他的臉,眼里有著濃烈的哀傷。「天兒,如果可能,不要愛上任何人,因為那太傷、太苦、太痛了……」

當時他年紀小,不懂,只知道是爹對不起娘,所以他在娘過世後,在右耳戴上了娘留下的海龍環,上了海盜船當海盜,專槍戰家的商船。

他和戰天對抗長達數年,直至一次竟讓他在岸上遇見戰天落單,他忍不住出手,兩相交戰中,他劃破了戰天的衣衫,卻見他衣里內裝掉出一只褪色的牡丹繡袋。

戰天為了撿拾繡袋,竟不閃他的長劍;當鮮血從戰天肩上飛灑出來,他看見繡袋的角落有著一個小小的「憐」字。

娘的繡袋?為什麼?

他呆了一呆,長劍停了下來。

「你是天兒?」

戰天收起繡袋,看見眼前年輕人耳上的海龍環。那只環曾是他的,他給了一個女人,一個名喚楚憐的女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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