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龍 第9頁

蕭靖負手立于船舷邊,望著眼前優閑的景色,微微露出淺笑。這些年,他走遍大江南北,但此時此刻,卻還是覺得江南好;這里沒有西域的黃沙、滾滾、烈日驕陽,也無北方的天寒地凍、戰亂紛擾,連流民匪寇都比北方少了許多。

看著這樣太平的景象,實在很難想像其他各地是連年災荒、俄殍遍野,他想趕半年前一路從西域回到長安時所見到的大批流民、匪寇,臉上笑容不由得一斂,輕嘆一聲。

唉,人與人之間的爭斗真不知何時方能罷體?

「你知道這條運河叫啥名嗎?」

蕭靖聞言回首,便見到那神龍見首不見尾的「二叔」,他微一頷首,淡笑答道︰「若在下沒記錯,應是叫山陽瀆。」

「沒錯。」祁士貞贊許的點頭,「山陽瀆其實就是邢構,本為春秋戰國時期吳王夫差派人所鑿,後于前朝大業三年再加擴展,溝通了揚子江與淮河。咱們現在便是北上往惟河而去,然後從淮河接上通濟渠,再由通濟渠北上至洛陽,于洛陽卸下其中幾位老板的貨,跟著才由洛水轉經黃河西行至廣通渠而入長安。你是要在長安下船,是吧?」

「是的,前輩。」蕭靖有禮的點頭回道。

祁士貞拿起葫蘆灌了一口老酒,瞄他一眼這道「甭叫我前輩。整天前輩、前輩的,听多了我可是會背的。咱性姓祁,船上的小伙子都叫我二爺,你跟著他們叫便行了。」

「是,二爺。」蕭靖微微一笑,頓了一會兒才開口問出心中所想的,「听二爺的口氣,像是十分熟悉這些河道?」

祁土貞哼笑了一聲,「豈止熟悉,咱可是曾在這些水溝中待上了十幾年。當年那狗皇帝聖旨一下,咱們這些小老百姓便被抓來挖河道,這一挖,便是十數年,每日睡醒,便是挖土搬石,到了放飯的時問,人人餓得兩腿發軟,吃的卻是稀米爛粥!我十二歲被抓來上工,直至二十五歲身子卻還瘦小得像個孩兒,若非後來遇到了咱師父,老子我幾十年前早死在這河底啦。」

原來還有這段原由,看來戰家並非對河道不熟,有這位祁二爺在,這幾條河這對他們來說是不成問題的。

蕭靖看著甲板上的船員們輕而易舉地操縱著繩索、調整角度讓詭竽上的主帆吃著風順行北上,不由得佩服起戰家船員們操船的熟練技術。

祁士貞瞥了蕭靖一眼,繼續說︰「你們這代可幸福啦,出生時已是戰亂將盡。雖然說這些年天災不斷,但是天災怎樣也不比人禍可拍,至少目前在位的皇上還不錯,不只有雄才大略,更懂得水能載舟、亦能覆舟的道理,他積極推行輕瑤薄俺、與民休養生息,相信再過不久,各地流民盜匪層出不窮的情況應能逐漸改善。」

「希望如此。」蕭靖笑笑回答,望著眼前和平的景象,心中真摯的希望事請能如這位祁二爺所料。

※※※

一早上,蕭靖便將自個兒身處的這艘貨船模了個大慨。

這船長約五丈,寬約九尺,船底最下層九貨艙,再上來為船員們休息的艙舫,然後是甲板上的船舫,他和戰青所住的房間便是在此靠船首的舫內,而靠舫尾的地方甚至還有個廚房;教他訝異的是,他在那里看到了菜刀,那位四海樓名聞遐邇、一菜千金的名廚菜刀!

這下他才知道原來四海摟竟是海龍戰家的產業,菜刀也是戰家的人。

看到菜刀手持菜刀在做菜,蕭靖笑得可開懷了。看樣子,他在船上這兒天不怕沒好料吃了。

一艘船有十五名船員,他們這艘則是多了他一位,共十六人。因為整個早上皆是順風,不需以人力劃船前行,是以在甲板上工作的只有五名船員,兩個操接著主帆,兩個操接著副帆,還有一個則在船尾控制著尾舵;其他入除了一位在幫著菜刀,其余的不是在艙內休息,便是拿了根釣竿在船舷邊垂釣。

他們這艘船排在三艘船的中間,蕭靖向前後兩艘看去,發現情況也是相去無幾。

微風徐緩,貨船前進的速度不快,他閑來無事,便也向船上的人要了根釣竿,虛心的向那些水手們請益,雖然兩個時辰過去,連尾小魚都沒釣上,倒也是優閑快哉。

戰家的船員們雖然對蕭靖仍抱持著戒慎的心情,可也沒有嚴加排拒他,加上他昨日曾出手救助小伍,又總是面帶笑容,是以大伙兒對他的態度還算不錯,只是每個人話都不多而已。

一個早上就這麼過去,直到中午用飯時,戰青才發現蕭靖人在她這艘船上,眉頭不由得緊蹙起來。「你在這里做什麼?」

「吃飯。」蕭靖態度從容,端著飯碗笑笑地回答,一點也不為她臉上不悅的表情所影響。

這話一出口,旁邊的大漢們忍不住發笑,但見大小姐臉色難看,只得紛紛憋住,埋頭苦塞米飯到嘴里。

「坐啊,菜很香呢,吃點兒吧。」他帶著溫和的笑臉,反客為主的用筷子指了指被固定在船上的矮桌旁空位,招呼她坐下。

她眉頭因此鎖得更深,掃視了桌邊一圈,就不見祁士貞的人影。

「小王,二叔呢?」她點點離自己最近的倒楣鬼問。

「呃……。」個小王遲疑的抬頭看著大小姐,「二爺……

在船尾。」

戰青二話不說就要去找人,才一轉身便見到祁士貞提著一壇酒走了過來。

「丫頭,來來來,正好,陪二叔敬上幾杯。」

「二叔,」她緊蹙著眉,不悅地指著蕭靖問︰「他為什麼在這里?」

祁士貞一坐在矮桌旁的木板上,氣定神閑的道︰

「你不是說要他高興待哪兒便往哪兒待嗎?」

「這……」戰青啞口無言,有些懊惱的瞪著蕭靖和二叔。

她是說過這句話沒錯,但她原以為這人會挑上另兩艘船,畢競她這當家的人在這兒坐鎮,他若要打探消息,可沒幾個人敢透露口風,聰明點的,應該清楚待在另兩艘船才能查出較多的消息。

誰曉得這家伙竟要求上了這艘主船!他不是太過愚蠢,便是太過自信,依她看是前者的可能性高了些。

戰青在心底暗暗詛咒。真是的,她可不想一天到晚面對這位文弱的監工,搞不好等會兒風浪稍微大些,他就會吐得到處都是。

「好了,丫頭,坐下吃飯了,別杵著。」祁士貞笑嘻嘻地一掌拍開了封壇老酒,要戰青陪他喝酒吃飯。

戰青厭惡的又瞪了蕭靖一眼,才悻悼然坐下。

蕭靖不以為意,臉上仍是掛著淡淡笑容,可那和煦笑容看在戰青眼里,不知為何卻覺得分外礙眼。

這個白面書生,哼!

她一向不喜歡那些說話浮夸的文人,認為他們只會說、不會做,手無縛雞之力,全身上下沒一塊有用的肌肉,總是靠著一張嘴,要耍嘴皮子就搞得天下大亂,特別是像他這種口蜜月復劍、笑里藏刀的書——

正當戰青在心底叨念時,蕭靖突然抬首向她望來,淬不及防地對上他澄清如泉的雙瞳,她的思緒不禁為之一頓。

瞪著他半響,意識到他唇角揚起了弧度,她才冷著臉、不自在的將視線移開,心里卻隱約知道,有那麼一雙清澈瞳眸的人,不太可能是她心里所想的那種光會耍嘴皮子的家伙。

只是這樣的認知卻教她心底深處不由自主的慌亂起來。她不喜歡這種因他而產生的陌生感覺,下意識的覺得危險……

哪里危險?

她不知道︰這只是她的直覺而已,但她一向都相信自己的直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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