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女孩仍持續沉默著,但原本眨也不眨,直瞪著她的大眼,這時卻瞄向了她手上的青衣裙。
戰青微微一笑,向小女孩伸出手,「來吧,你不想說話也沒關系,咱們先把你弄干淨些。」
小女孩瞪著她伸出的手,並未多加理會,只是從床角爬到床邊,默默的將酸痛的腳放下地,扶著床沿掙扎著站起。
好個倔脾氣,戰青一扯嘴角縮回手,並不介意她的態度,只是在一旁看著小女孩站在床邊一晃,然後努力的走到大木捅旁,試著褪去自己身上又髒又破的衣裙。
知道她仍介意自己的存在,不願意向人求助幫忙,戰青假裝沒注意到女孩幾乎站不直的枯瘦雙腿,只是將干淨的青衣放到桌上,不著痕跡的將桌上的梳篦藏進袖里,跟著順手將小凳子帶到木捅旁,溫和的道︰「水有點熱,一會兒就會好些了。對了,我去拿梳子,一會兒回來。」
一等戰青退出房門,小女孩才瞪著腳邊的凳子,然後小心翼翼、手腳並用的踏了上去,爬進木桶中。
在外听到水聲,戰青這才松了口氣。
握著她剛藏進抽中的梳蓖,戰青扯了扯嘴角,趴在船舷遢,望著岸上緩緩向後倒退的景物,等著里面那倔強的小泵娘洗完澡。
一陣輕風拂過,撩起了發絲,她感覺到頸邊傷口傳來的微微刺痛,不覺想到那位白面監工。
伸手輕撫著頸上的傷口,戰青半合著眼,思緒直繞著蕭靖丁轉。
戰家以往的勢大雖在海上,但因經商緣故,是以在內陸還是有著采子,讓他們得以熟知陸上情勢。那一夜,在四海樓初見蕭靖時,她就覺得不安,命人去查查這位蕭公子是何方押聖。
查出來的消息,在山陽城才間接轉送上船,她昨夜看了還大吃一驚,沒想到這白面書生競是幽州蕭家老二。蕭家世代從商,到了上一代便已富甲一方,傳到這一代蕭維手上,蕭家在幽州的勢力更是令人咋舌一幽州的行會,有一半掌控在蕭維手上,蕭家儼然成為北方商界舉足輕重的領導。
只是當她看到之後的資料時,卻覺得有些不對勁,重新審視之後,她才發現不對的地方在哪里。蕭家長子在五年前談成了不少大生意,並且整頓了當時幽州仍嫌紛亂的各種商行,將這些意見分歧的行會組織起來,立下了行規,不互相爭貪地盤,而是共同向外發展,因此,幽州的行會在這五年內蓬勃發展,若來個全國大富排名,前百位便有三分之一是出在幽州這地方。
奇怪的是,從這件轟動商界的大事後,蕭維五年來一直未積極向外擴張,只是安分的守著家業,沒有作出任何太過冒險的決定,好像五年前那種積極組織行會、大力闊斧改革的魄力只是曇花一現。而且,偶爾還會做出一些錯誤的投資,雖然損失不大,但卻教人不得不懷疑,這位蕭維員是五年前那個聰明絕頂、為蕭家日進斗金的主爺嗎?
這事有必要再查查。
戰青手指無意識的輕撫船舷盤算著,如果河運可行,將來還能向北發展,與蕭家打交道是勢在必行,現在能先探一些是一些,如果她能了解蕭維為何在這五年內改變如此大,到時和他談生意也能多些籌碼。
至于蕭家的次子蕭靖,卻很少被人提起,只知道他是個知書答禮的文弱書生,早年甚至還臥病在床長達數年之久。
文弱?臥病?
戰青挑挑眉,有些狐疑。他的臉是白了些,身子看上去也有些單薄,但卻未有病容,不過……也許他是真的曾大病一場,因此才去學武強身。
如果這樣想來,一切似乎就說得過去了。一個北方大富的次子,因多年臥病,在家中沒有實權,是以在健康好轉時,干脆離家南下,另尋他路。
探子傳來的資料上說,秦家和蕭家雖然一在南、一在北,但因兩家都是世代從商,從上一代便認識交好。蕭秦兩家關系良好,也許就是蕭靖出現在揚州秦家的原因……
「在想什麼?」
「喝?!」戰青嚇了一跳,猛一回身,就見蕭靖不知何時又冒了出來,她生氣的道︰「你在——」
「這里做什麼?是嗎?」蕭靖自動地幫她接話,然後笑了一笑,解釋道︰「我沒做什麼,只是難得看你在發愣,所以好奇。」
戰青驀然紅了臉,有些尷尬的回道︰「關……關你什麼事!」
「是不關我的事。」蕭靖自討沒趣的模模鼻頭,但並不退縮,只又笑笑地溫言問道︰「你的傷還會痛嗎?」
她倏地抬手遮住頸側,似是怕他會伸手觸踫般,戒備地瞪著他,「不會,我說過我沒事。」
蕭靖見狀,忍不住柔聲道︰「說實在的,你沒必要在我每次靠近時就劍拔弩張,活像只受到驚嚇的小刺蝟。」
聞言,戰青忍不住低頭瞧了下自己身上灰色的衣料,在警覺自己被他的話所影響後,她猛地抬首,不悅地挑眉辯道︰「我才沒有!」
對她的反駁,蕭靖沒再說什麼,只是態度溫和的表示︰「我此番上船,只是單純的想知道戰家是否真的有能力接下運貨工作,而關于這點,我想這幾天,以及剛才發生的狀況,在在都己經證明了你們的能力。所以你大可收起渾身的利刺,將我當成普通的船客如何?」
她仍是氣勢凌人地冷著臉,「這是貨船——」
「不載客!這我知道,但接下來尚有數天的行程,咱們如能好好相處,多一個朋友總比多一個敵人好,是吧?」
話是這麼說沒錯,但戰青仍是蹙著眉。她看著蕭靖,知道自己該冷靜些,不能因為自己對他沒好感,便把整個戰家拖下來與他為敵。
何況,她和他又沒啥深仇大恨,只不過……只不過她不喜歡他那張好像洞悉一切的笑臉而已,但這不能構成他的罪過,畢竟擁有一張太過俊俏的臉孔,也不是他所能控制的。
意識到自己對他的反應一直過于情緒化,戰青決定對他公平點,便緩和了臉色,撇開臉望著河上流水,語音平穩的道︰「我沒把你當敵人。」
不過,也不是朋友就是了。她在心里暗暗想著。
他發出輕笑,懂得她沒說出口的話,知道自己並未真的受人歡迎,不過至少她的態度好些了。
蕭靖趁此轉移話題,希望讓她放松下來,別老是帶著戒心。「對了,那小泵娘呢?她情況還好嗎?」
「她在洗澡。」戰青指指身後的房門回答,「她可能幾天沒吃了,不過應該還撐得住。」
「可曾問出她是哪里人士?」
「沒有,她不肯說話。」戰青搖搖頭,「二叔說她連一聲都沒吭過。」
「沒說過話?」蕭靖微訝,遲疑了一會兒才望著戰青道︰「會不會是她本來就不會說話?」
她愣了一下,「我沒想過。」
「你打算怎麼辦?關于那些水盜和那小泵娘。」
就在此時,一艘小舟從他們的船旁經過,舟上有位男孩正好奇的看著這艘貨船,在看到戰青和蕭靖時,他突然咧嘴微笑,向他倆揮手。
戰青被那小男孩的熱情感染,不覺中也露出微笑,伸手對他揮了兩下,一邊回答蕭靖的問題︰「咱們的貨還是要北運,所以到下一個衙門報官,讓官府的人去處理。」
大船與小舟交錯而過,但男孩直至遠處仍對著他們揮手,戰青不覺莞爾,心情莫名好了起來。
蕭靖有些諒訝她會對那小男孩做出回應,不禁問道︰
「你認識他?」
「不認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