車內的蘭兒早因疲累而睡下,赫連傲沒打擾她,徑自下了車,召來天上黑鷹,示意它守著車內的人,然後便上山搜尋獵捕今晚的食物。多年前,他也住在玉泉鎮,常和大師兄孟真上山打獵,習得一身追蹤獵物的本領。
不多時,他便獵得一只肥美的山雉,回到馬車旁熟練的生了火,很快便拔了雉雞的羽毛,將它串起,架在火上烤起來。
橘紅色的火堆在黑夜中分外明顯光亮,他大手穩定規率的轉動著手中的木棒,心思卻不在這兒,而在馬車里的人身上。
在林里一片蟬鳴蛙叫中,松木的清香燻烤著山雉,木架上的山雉外皮漸漸出油,泛出金黃的顏色,看上去可真讓人垂涎三尺,維雞鮮美的香氣也開始飄散在林中。
好香……
饑腸轆轆的蘭兒被香味喚醒,她緩緩爬坐起來,看到車外的火光,也看到了坐在火旁的人影。老實說,她有一瞬間的僵硬,但那木架上的烤山雉及香味很快地幫助她認清了這不是那一夜的延續。
當然,她也認出坐在火堆旁的人是石頭。她有些松口氣,但仍然不敢下車接近他,雖然她肚子已經餓得咕嚕咕嚕叫了。
耳尖的赫連傲當然也知道她醒了,卻久久不見她下車,只听到她吞咽口水的聲音。
雉雞已經烤好,香氣四溢。
他撕下一只腿,回首盯著縮坐在車內的蘭兒,面無表情的道︰「想吃就自己過來拿。」
蘭兒注視著他,遲疑了一會兒,才鼓起勇氣,怯怯的下了車,伸手接過那只腿。她拿了食物後,雖然知道不應該,但仍很快的又偷偷退了幾步,和他拉遠了距離,在火堆的另一邊坐下。
赫連傲被她的行為激得額上青筋隱隱浮現,他大口咬著肉,將怒氣發泄在食物上頭,免得忍不住又開口罵人,更加嚇壞了她。
頂上黑夜懸掛著滿天星斗,身前的火堆火光熊熊,干裂的木頭在火中燃燒,偶爾發出迸裂的聲音。蘭兒一小口一小口的吃著雞腿,隔著火堆看盤腿而坐的他似乎沒那麼高大,但仍讓她有點緊張。
兩人沉默的吃完這一餐,赫連傲收拾著東西,蘭兒則走到水邊將油膩的雙手和嘴清洗干淨。當她想拿手絹擦拭時,在身上找了半天,才想起手絹掉在車上了。她回身想去馬車上拿,一回頭卻發現他不知何時已來到身後,她嚇得倒退一步,差點跌進水里去。
赫連傲及時拉住了她,但他這次終于受不了蘭兒驚嚇的反應,雙眼冒火的緊緊抓住她的雙臂,「我有這麼可怕嗎?讓你一看到我就嚇得想逃?!」他只是要拿手絹給她而已,她有必要嚇成這樣嗎?還差點跌到水里去!
「不……不是……」蘭兒臉色慘白的直發抖,滿眼驚慌的低聲道︰「我……我不是故意的。」
「那你抖什麼?不要再抖了!」他火大的咒罵,看她全身抖得像風中落葉一般,大眼中蓄滿了水氣。
他高大的身影壓迫著她,蘭兒心底的恐懼越升越高;她雙手推拒著他,淚眼盈盈急切的哀求,「求……求求你放開我,拜托……」
赫連傲見狀臉都青了,他咬牙搖晃著她,「為什麼怕我?說啊!你為什麼怕我?」
「拜托你……放手……」她好想吐,彷佛又看到那些人在咆哮歡呼……蘭兒驚恐的哭出聲來,拚命的搖頭想把那影像甩掉,卻怎樣也甩不開。
見她如此激動的排拒他,他只覺得胸口一窒,猛地緊緊抱住她,吼道︰「該死的,不要怕我!不準你怕我!」
蘭兒被他這麼一抱,整個人立刻陷入那場噩夢,好似又回到將被強暴的那一刻。她再也忍不住地發出一聲尖叫,歇斯底里的在他懷中劇烈掙扎,哭喊著︰「不要!不要踫我……走開!走開——」
「蘭兒!」赫連傲此時方驚覺她的反應太過異常,他突然為她感到害怕,抱著她大喊,「蘭兒,停下來,停下來!」
但她掙扎得越來越厲害,他幾乎抓不住她,而且她根本對他的叫喊毫無反應,像是完全听不到他的聲音。
為了不讓她傷到自己,他只好出手點了她的昏穴。她全身一軟,癱倒在他身上,安靜下來。
老天,她到底是怎麼回事?
赫連傲冷汗涔涔的抱著蘭兒回馬車上躺好,只見她臉上帶著淚痕-但臉上已不復方才的激動驚恐。他拭去她的淚痕,@啞的低問︰「你是怎麼了?究竟是怎麼了?」
她曾經是如此信任他,為何現在變得這麼怕他?為什麼在他終于想通後,她卻對他避如蛇蠍,好象他是地獄來的妖魔鬼怪!
每一次她驚恐的反應都像利箭般穿刺他的胸口,他不要她怕他,不要!到底要如何做,她才能不怕他,才能像以前一樣相信他?誰能告訴他,究竟如何才能找回以前那個蘭兒?
夜深了,赫連傲靜靜的守在蘭兒身旁,心胸滿是苦澀……
蘭兒在顛簸的馬車中醒來時,已是日上三竿。
看見石頭在前面駕著車,蘭兒隱約記起昨晚的情景。她慚愧萬分,知道自己的反應一定傷了他。但更糟糕的是,在經過昨晚之後,她發現自己更怕他了。她不知道如果他再踫她,她會如何。說不定在他接近時就會忍不住害怕的嘔吐起來。
不能再這樣下去了,她不能……再和他在一起。
再這樣下去,總有一天他會開始厭惡她的。
她要離開……
心好痛,光想到離開他,她就覺得心髒難受得像是被剖成兩半。蘭兒捂著嘴掩去逸出的啜泣,眼角滑下淚珠;但她很明白,這才是最好的辦法。
她必須離開。反正她原本就什麼都不是,他對她並沒有責任。而且她雖然想報恩,死皮賴臉的跟在他身邊,卻什麼忙也幫不上,只是一次又一次的讓他費力將她從危險中救出。他一定早就覺得她很煩,事實上若不是大娘的關系,他根本理都不想理她。
何況石頭遲早都要娶親的,到時他娶了妻,教她如何自處?她如何能看著他身邊站著別的女人?她早該離開的。
或許她的離開,才是幫了他最大的忙,讓他可以去更多想去的地方,做更多想做的事,不用再浪費時間照顧她。
她不是他的責任,從來就不是……
心痛,是因為她之于他什麼都不是;除了麻煩,除了傷口,她八年來沒有回報過他什麼。
心痛,也是因為怕他從此忘了她,更是清楚生命中沒有她,他並不會感到有任何不同。
心痛,更是因為她八年來一直以為早從那座金色的牢籠中逃月兌,如今才知道,從小被養在籠中的金絲雀早已遺忘了飛翔的本能,只有在別人的保護下,方能生存。
可她舉不起沉重的翅膀。月兌離了大鷹呵護的羽翼,僅僅跌落一次,摔得通體鱗傷後,她便再也爬不起來了。
雖然她嘗試著想要跟隨他,雖然她試著勇敢起來!她以為她可以,以為她有能力保護自己,甚至保護別人,但她卻失敗了。
現在的她害怕飛行的高度,恐懼再一次跌落。她再也再也沒有勇氣追尋翱翔藍天的展翅大鷹。
淚水滴滴滑落,外頭晴空萬里、艷陽高照,她卻心情低落的哭濕了水藍雙袖。
京城,長安。
灰色的信在天空回繞一圈,翻轉了身子看準目標降落,靈巧的停在一只結實的手臂上。手臂的主人取下綁在鴿腳上的小竹筒,並未抽出內里的紙卷細看,只是放鴿回籠,便急急送此竹筒至議事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