吾妻小樓 第13頁

「是呀,當然不用擔心,反正如風會有‘人’照顧著。」冷氏刻意加重語氣,那風華不減的面容卻一副太平無事的模樣。

小樓听了心頭一緊,再也強笑不出來。

他當然會有人照顧,而且鐵定是「女人」!

她低首咬唇,胸口好悶,悶得她淚都快滴下來了。不知為何,她覺得好委屈、好委屈,從小到大都沒這麼委屈過。都是他……突然間,車門簾被人掀起,天光透進,小樓趕緊將頭壓得更低。

「娘,你一路小心。」冷如風和娘親說話,雙眼卻直盯著一旁低垂著小臉的小樓。

「我不小心成嗎?」她諷道︰「就算路上被人打財劫貨,你人離得大老遠的,我和你這不肖子求救有用嗎?哼!」

這兒子真是沒用,光會盯著媳婦瞧,也不會安慰人家幾句。才成親兩個月就要一別幾個月,這不是和兩天打魚三天曬網一樣無濟于事嗎?

再瞧瞧媳婦的肚皮,看那樣子也不像有了;她抱孫的願望看來又要往後延了,真是的。

听了老娘的話,冷如風只能苦笑,卻見小樓交握在膝頭的手背上有著水滴。

那是什麼?

他才在懷疑,又一滴水珠滴落。他心神一震,怎樣也沒想到她竟會哭了。

伴在車門上的手差點伸過去,他握緊拳忍住了!當另一滴淚水滴落,他受不了的放下門簾,瞪著那厚重的門簾,她垂首的身影依然清晰的印在眼前。

天,他不知道她的淚水竟能如此嚴重的干擾他的決定。

怕馬車再不走他就會將她強行抱下來安慰,冷如風忙面無表情的呼喝車夫起程。

三輛馬車漸行漸遠,他轉身進屋,直至回到書房,都還無法拋開心頭那股束縛。

她為何哭了?真是如此不願南下嗎?事到如今,他依然不懂她究竟為了什麼不想離開長安。

是不是……他不應該和她冷戰?如果他能好言相勸,弄懂她的心結,再從中開解,這樣是不是會好點?不管怎樣,她都比他小了十多歲,他實在不該和她斗氣的。

瞪著桌上滿滿該處理的文案,他壓根提不起勁來,滿腦子想的,就是她安靜低首坐在馬車內的委屈身影。

「該死的!」冷如風低聲喃喃咒罵。他不能再想她了!現在重要的是將所有該做的事做好,等所有事情完結了,他有的是時間來和她溝通。

熬道人家就是愛哭,掉幾滴淚沒什麼大不了的。

想是這樣想,但他心底深處還是緊緊揪著,催促著他快點將事情辦好,早早南下和她團聚。

小廝進門將桌前的燈座點上火,補足了寒冬白晝不怎麼明亮的天光。案上文字更加清晰,冷如風振筆疾書,開始寫下欲隱退江南的奏折。

行行復行行,小樓一行人到了洛陽,眾人便在河堤旁的客棧打尖,準備明日一早改走水路,坐船從運河南下至江南,再由長江轉往洞庭。

寒冬夜,難得有一輪明月。

小樓坐在二樓窗台邊,思緒飄渺地望著寒夜中的洛陽城。

如此安靜的月夜,使她能清楚听見流水泛泛的聲音。河上人家點上盞盞漁火,那些昏黃的燈光看似溫暖,卻又不時晃動,隨著波流搖蕩,看起來很不安全。

似乎沒有什麼是真正安全溫暖的,不是嗎?

「這夜景很漂亮吧?到了南方,一入夜,河上會有更多燈火。」

「嗯,是挺漂亮的,可是好像不怎麼安全。」小樓回過頭來,發現方才說話的是住在隔壁房的婆婆,她忙要起身,冷氏卻伸手示意她繼續坐著。

冷氏上前來到窗邊坐下,視線也瞧著窗外。「是不怎麼安全,但南方多得是人家長年住在水上呢。」

「真的?」小樓驚訝的問。

「當然是真的。你公公生前有陣子便是在蘇州當官,那時如風才十歲大,卻老愛往外頭跑,在蘇州城里還是個小霸王呢。」

「啊?」小樓有些詫異,原來他小時候也沒比她好到哪里去嘛。

冷氏話匣子一打開,舊時的記憶便如走馬燈般浮現眼前。她望著點點漁火,提起舊時趣事。

「南方多水道,每當夏日,孩子們都愛下水嬉戲。如風自小學什麼都快,又好強,所以咱們陪同老爺上任才月余,他便從滴水不沾的旱鴨子成為水中蛟龍。有次他在我面前就跳下湖去,差點把我嚇暈過去,他爹火冒三丈的罰他整個夏天都不能出去,他氣得抗議,爺兒倆差點吵翻天,結果就這樣嘔氣嘔了一夏天。」

「他們兩個人一樣固執,都不肯先低頭;如風無論他爹怎麼鎖住他,他都有辦法溜出去玩水,回來時還故意全身都弄得濕淋淋地,正大光明的從大門走進來,氣得他爹直跳腳,若罵他是不肖子,一天到晚嚷著要請出家法揍他。」

小樓噗一聲笑出來,想像著小胡子兒時淘氣的模樣。「後來呢?他有被打嗎?」

「被打?」冷氏挑眉失笑,沒了莊重的模樣,「呵呵,他每次都跑給他爹追,真要不行了就來和我撒嬌,從沒真正被打過。後來有一次他又偷溜到湖邊玩水,沒想到腳在水中抽筋,差點淹死在湖里……」說到這里,她收起笑容,忍不住打了個寒顫。

小樓伸手握住婆婆,冷氏欣慰地輕拍她的手,感嘆的道﹕「我沒事,只是想到就覺得有點害怕。幸好當年齊師父正巧帶著徒弟經過,忙跳下水救起他,要不然我這兒子就沒了。從此以後,如風便怕了水……這也好,省得我操心。」

小樓倒了杯熱茶給婆婆,冷氏接過輕啜兩口,才又繼續說﹕「也是上天注定,齊師父明言與如風有師徒之緣,剛巧如風他爹正愁管不動他,便讓他跟著齊師父上山學藝,而知風也願意學武強身。我雖不舍,但抵不過爺兒倆的百般說服,最後也只好答應。」

原來小胡子拜師學武還有這麼一段淵源。小樓听得津津有味,更想再多知道些他的事,于是又道︰「听起來,相公兒時挺活潑的。」

「是呀。」冷氏點頭微笑,伸手模模媳婦的臉蛋,「他從小就愛美人呢。

瞧,還瞞著我偷偷的訂下了你這個乖媳婦。」

小樓雙頰飛上紅雲,既尷尬又詫異,「您……您不介意媳婦在外的名聲嗎?」

她一直以為像婆婆這樣端麗的貴夫人,對她多少會有點成見呢。

「怎麼會!多學些東西總是好的。那些流言過不了聰明人的法眼。我可比你們這些小輩多活了二、三十年,相信別人的謠言不如相信自己。」她指著河上隨著輕波蕩漾的船家,「你看,那些小舟看似危險,其實靠水討生活的人家們,在船上個個如履平地。有些商船往來大運河從洛陽至余杭,船上的人幾個月不下船是常有的事,對他們來說,一葉扁舟比四馬大車還要安全得多。在南方廣府,更有人搭船遠渡他國經商長達一年半載,听說要叫那些船夫下陸地行走,還會因不習慣而歪歪倒倒呢。」

「呀!真有這種事?」小樓听了甚是驚詫,瞪大了眼專心听著。

冷氏點頭,「對呀,所以說眼見都不一定可以為憑,何況是耳听的流言。」

她見小樓放松下來,話題一轉,忽然和顏悅色的道︰「船上的人危不危險,只有身在其中的人方知道。而且,人生道路上,哪處是無驚無險?船上的船夫們也是經過一再跌倒,記取教訓,然後互相合作扶持,方能安然渡過難關,最後能靠著經驗在水上討生活。」

她停了一停,伸手拉住小樓擱在膝上的心手,緩言道︰「什麼事都要自己把握的,我相信你很懂得這個道理,才有勇氣不畏人言。夫妻夫妻,有夫便有妻,這詞兒本是相依相伴的,不應該落了單,你說是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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