溫柔相公 第9頁

雙眼閉著,所有知覺竟變得如此清楚。他扶在她腰身上的手隔著衣料仍透著溫熱,他的呼吸聲在她前方上頭,徐緩得讓人幾乎感覺不出來。

有種莫名的沖動讓曉月想睜開眼看他,卻還是隱忍了下來。

對她向後退的動作,宋青雲只覺有些舍不得,比較喜歡她方才偎在他懷中的感覺。于是他忍不住又將她拉回來,腳一點地輕輕松松便帶她躍上巨大的杏樹枝干上。

「呀!你……」身子被他帶著向上竄升,她立時輕呼出聲,這次真的嚇得睜開了眼。只瞧見他低首對著她,俊帥的面孔掛著抹淡淡的微笑。

「把眼閉上。」

曉月又愣了一下,只得重新合上雙眼。

「知道這是什麼樹?」他溫文的聲音回蕩在曉月耳邊。

「杏樹。」雖然不曾見過長成這麼高大的杏樹,這枝干都能讓人在其上穩穩站立,但她就算方才沒睜眼,仍能從那特有的香味辨別。

想來方才她便是踩著落地的杏果了。

「這杏樹怎生得如此高大?」雖說這樹枝粗壯,但她還是不敢離開他的懷抱,怕會掉下去。

「葛叔說,這樹沒上千也有好幾百歲了。」

「是嗎?」很難得能在長安見到這種好幾百年的大樹,曉月難掩訝異。

「你听。」他不著痕跡的將她摟得更近,嘴角微微揚起。

「听什麼?」

「告訴我,你听到什麼?感覺到什麼?」

曉月凝神倚在他身前,只覺得一陣清涼的微風拂身而過,帶來各式林樹花草的香味,更引得杏樹枝葉沙沙作響。遠處傳來大街上的車輪聲、孩童的嬉戲聲,近一點則能听到鳥叫蟬鳴,像是近在身前似的。

微風吹落幾片杏葉,緩緩飄落兩人身上。

「如何?」他出聲喚回她的神智。

她實在不知道該如何說。從閉上眼開始到現在,雖然有著許多的不便和恐慌,但其它的知覺卻更加能感受到生命的氣息,似乎讓她重新注意到以往忽略掉的東西。

她幾乎便要被他說服了,但也只是「幾乎」而已。

曉月張開了雙眼看著他,「你打算這樣過一輩子?」

「有什麼不好?百十年後不也都化為塵土,這雙眼能不能看到又有何差別?何況眼明心不明比起心明眼不明要好上許多。」

她娥眉輕蹙,又道︰「你不想再看看這世界?如果能治好,為何不試?難道你想麻煩別人一輩子?」

宋青雲笑容一斂,再度沉默。

曉月見狀心底微微一扯,但仍硬著心腸繼續下去,「再且,你確定你真是心明如鏡嗎?」

他的表情更加疏離了。曉月覺得若不是兩人還在樹上,且她一點武功都不會,他必會將她留在原地,轉身就走。

「讓我試試吧?」她反握住他欲縮回的手,輕言細語。

「你知道你在做什麼嗎?如果我說這樣做可能賠掉你自己的性命呢?即使如此,你還是要試嗎?」他嘴角再度揚起,卻不似先前那般和善,只帶著譏誚。

「如果你願意合作,我有六成的把握。」她完全沒有被嚇到,只是堅定的看著他,「我絕對知道自己在做什麼。」

風忽然停了,空氣頓時有些悶熱。

懊死!曉月不用多久便知道自己做錯了一件事,她逼他逼得太緊了。這男人臉一沉,竟然就這樣突兀地施展輕功離去,留下她一個人站在大樹上。

看來,她還是錯估了他的君子風度。曉月只能倚著樹干暗自生氣。

正當她低頭打量這棵百年老樹,思量著要如何才能安全下地時,樹上倏地又多了條人影。

「靳大哥。」看到靳雷,真是讓曉月松了口氣。老實說,她從小到大爬樹的次數可是屈指可數,要真能安全下樹,那可算是奇跡一樁了。

靳雷輕輕松松便將曉月帶回樹底下,曉月低頭望著自個兒踏著堅實大地的雙足,心底著實穩當不少。

「你把他逼得太緊了。」

這可是曉月第一次听靳雷開口,害她嚇了一跳,忙抬頭看他。

她以為靳雷將她放到地上就要去追宋青雲了,豈料他這次竟留了下來。

「我原先以為他不會那麼頑固。」曉月淡淡的說。

靳雷盯著眼前這位似乎風一吹便會被吹跑的女子。一開始他的確懷疑過她的能耐,但經過他這幾天的觀察,發現她也許真能醫好三爺的眼。

而且她還是三爺這麼多年來第一次那麼掛念的女子--一天十二個時辰跟在三爺身邊,三爺的那些古怪行為,他早瞧得一清二楚。靳雷心思一轉,便決定要幫她。

「三爺的記憶在八年前似乎曾有瞬間的憶起。」

曉月一听精神一振,忙問︰「當時發生了什麼事?」

「一幫匪徒正在打劫賀家莊,三爺與我正好經過。剛巧一名孩童滿身是血的被踢了出來,正好撲到爺身上去,那孩童被砍成重傷還拚命喊爹,不一會兒便斷了氣。然後爺……」靳雷說到這里,濃眉不禁蹙了起來。

「他怎麼了?」

「他提劍斬殺了那批強盜,完全失去理智。」他停了一停,考慮了半晌又道︰「我跟了三爺那麼多年,從沒見過他殺人,那是第一次。從那之後,三爺再沒踫過劍了。」

曉月聞言一震,低頭思量起來,隱約中似乎抓到了關鍵。但她還只是有個概念而已,她得回去把這新得到的資料好好分析一下。

不過,她得先逼他接受她存在的目的才是。心理的層面可以慢慢理清,外在的眼療卻必須盡早進行;如果能雙管其下,那就更好了。而要得到宋青雲的合作,第一個要找的幫手便是靳雷。

曉月抬頭對靳雷微微一笑,「我想替他醫眼,希望你能幫我。」

「怎麼幫?」

「離開風雲閣一個月。」離開?

靳雷不一會兒便領會了她的意思。看來白姑娘打算要孤立三爺,但是……

「我不會讓他離開我的視線的。」曉月看出他眼里的猶豫,開口保證。「再者,醫他的眼還需要一味藥,我想請你去取。」

「什麼藥?」

「婆律香,此藥只產于南方交州和林邑國,還請靳大哥跑一趟。」

他二話不說,點頭答應。

宋青雲怎樣也想不到,當他回到雲樓時,迎接他的竟是一室的藥香以及靳雷的不告而別。他也從沒想過,在他有生之年會嘗到這種「眾叛親離」的滋味。

他是如此的相信大師兄和嫂子,如此的信任靳雷,他更相信自己並未虧待過跟在他身邊的人。

沒有想到,風雲閣的人竟然聯合起來放任那女子整治他。

她大大方方的搬到雲樓來住,就睡在他的隔鄰;她任意更換所有的家具,讓他常常就這樣撞了上去;她代替靳雷跟在他的身邊,卻只讓他更加別扭難堪……

她甚至不準任何下人送食物過來。要吃飯?可以,他必須自己想辦法。

他第一個念頭便是上街去吃,才要起身,她便丟過來一句,「你想一輩子求人?」

這句話立時讓他打消了念頭。即使失明了這麼多年,他做了不少妥協,但心底深處那頑強的傲氣依然存在。

尤其是對于她,他就是不想她把自己看輕了。如果他不在乎,那一切就好辦了,偏偏只有在她面前,他無法維持一貫的處之淡然。她一次又一次的打擊他,一次又一次的指出失明的人所有不便之處,一次又一次的在一旁看著他出糗,殘忍地將他的尊嚴傷得體無完膚。

原本他自認很有風度,認為自己能做到與世無爭,認為他能夠接受這樣失明一輩子,認為他可以心平氣和的對待一切人事物,但這女子打破了他的信念,一再的戳刺他的傷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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