愛上大人物 第11頁

「妳其實是很想被扁的吧?」沒等她說完,他就冷冷地回道。

「啊炳哈!我只是說說感想而已。」危險、危險,她幾乎忘記這家伙脾氣很火爆了。這里又沒別人,他當真扁了她,她也求救無門。

「縱使妳對這樣的制度有意見,但它是目前還可以用的一套制度,否則就得回到過去那種動輒杯葛、議事停擺的年代。人在江湖身不由己,除非等到另一套大家更能接受的有效制度取代它,否則每個人都必須做出讓步。」

「就好像在飛機尚未發明前,大家都必須容忍慢速輪船作為運輸工具,對吧?這種簡單的道理,我當然懂。怕是怕人家已經發明了飛機,你們卻不知道能搭乘,還是照舊繼續使用輪船做代步工具。」

「假如我們的國家是個連機場都還沒蓋好的落後地區,那麼妳就必須忍受大家從蓋機場開始做起吧?」

這會兒梓旻才驚覺,雖然他霸道、傲慢,但講的話卻挺合她的胃口。他們似乎挺能「杠」的?

「是、是,謝謝你的指導,政治學大教授。我可以下課了嗎?」

「先提這話題的不是我,隨妳的便。」

「你能不能修正一下講話的態度?我不敢拜托你放段,但是一點點的和氣、善意總可以有吧?」

他悶不吭聲,梓旻則模模鼻子,有點自討沒趣地閉上嘴巴。

一邊瞪著黑暗的電梯地板,她一邊嘆氣。老實講,這樣一路听下來,她還滿沮喪的。照他的「講課」內容,可以看到一個很明顯的事實,那就是看似選出多名立委,看似綜合了多方意見,可是這個制度卻允許了「少數人」可把持的漏洞。

立法院內了不起兩、三百名立委,分散成十幾個委員會,里面的成員只要過半就能掌握議題。那不等同于二、三十人左右便可穩操勝算嗎?而到了全體表決的時候,只要敲好協商之門,要通過一條保守到「不可思議」的條文,並不是難事吧?

唉,說來說去,自己也不好。

以前她確實是一點兒都不關心政治這玩意兒,徑自泡在她愛怎麼操縱就怎麼操縱的創作世界里,她可以上山下海、可以是超人、也能做俠客,不需要管外頭怎麼天翻地覆、怎麼上演一出又一出煩人的斗爭戲碼,那都與她無切身關系。

是啊,她知道有這樣一條辦法誕生。

出版社也告知了她。

但她自始至終都還以為「這與我沒有什麼關系嘛!」、「反正我只要不寫有關那里面提及的東西就好了!」、「我寫的是幻想世界的故事,什麼殺人、賭博、都與我無關的嘛!」

……看著新聞喧騰一時,過了注目期也不見有什麼人被捉,大概又變成了政府口中「宣示」但不執行的另一條「名存實亡」的法規;當相關業者大部分又恢復常態,業界中「容忍」、「逃避」與「僥幸」之心彌漫時,這議題也就消弭于無形間了。

哪曉得……唉唉,她听見出版社傳來的消息時,腦中第一個想法是「為什麼是我?」、「天底下比我更夸張的書,還有很多、很多好嗎?」、「我的書會嚴重污染青少年的身心,那什麼書才不會污染到他們?是健康教育課本,還是水滸傳里的強盜?」

後來她仔細想想,便知道問題不在于她寫了什麼東西,問題在于誰想要找麻煩的話,任何書都可以輕易地被冠上「」或「暴力」的罪名。

沒有人的書能夠干淨,即使童話也有殘酷的一面。白雪公主的後母不壞嗎?當壞人接受血腥懲罰讓小孩拍手叫好的同時,背後是否也存在著另一種殘忍?

梓旻還記得小時候看《灰姑娘》時,里面有一幕場景讓她連作了十幾天惡夢。里面描述灰姑娘的姊姊為了套上那雙玻璃鞋,不惜拿菜刀砍下自己的後腳跟。然後書上描寫著,從腳跟處滲出來的血,溢出了玻璃鞋,讓王子發現不對勁。

「它」又教育了小孩子什麼?

是姊姊的貪婪,所以讓她失去自己的腳跟?

抑或壞人便不是人,壞人的血管里流的不是血,所以無所謂。壞人理應被打死、被踹死、流血至死也無妨的血腥?

這兩種思考模式,如果家長沒有負起責任導正,那麼孩子即便看的是「灰姑娘」,也一樣會變成另一種「有犯罪可能」的成人。無論是好人或壞人,不知道該珍惜生命的孩子,也不會珍惜別人的生命,不是嗎?

世界上的「是非」,不是像童話故事那樣單純簡單、黑白對錯都能一一指出的。

包多時候,社會是充滿灰色的地帶。

為了治療生病的孩子,一個母親可能去搶劫他人。

一名立委,為了推動自己的法案,可能必須與反對黨攜手合作。

販賣藥品的廠商,不得不與醫生套交情,好讓自己的藥品賣得出去。套交情的代價,或許就是犧牲了藥品的品質。

以上這些狀況,難道要等到孩子的思考模式都定型了,才讓他去理解?

「單純」、「純潔」地長大後,這些孩子會不會成為另一種「不把其它人當成人看」、「凡擋我路者,死」的直線、硬式、非黑即白的思想暴力份子呢?

不過這些問題,大概那些家長都不會關心吧?

教育是國家的事、是老師的事,如果老師都教不好,誰能教得好?家長們心中關心的,恐怕是──上司的臉色,遠勝于陪家中的孩子看一本書、聊一聊書中的情節吧!

其實任何的分級制度都不能取代家長的重要性。

電視不是分級了嗎?電影不是分級了嗎?現在出版品也分級了,但是這樣子,家里的孩子個個都變成天使了嗎?是否家庭就沒有了暴力,家長就沒了嘆息,孩子就能無憂無慮地笑著成長?

梓旻長長一嘆。

電梯的空間,是人與人最微妙的距離。

背靠著冰冷的壁面,坐在硬邦邦的塑料地板上,想要入睡真是件難上加難的事。沒有什麼事可以做,佳築只好盡量去思考自己手邊還在處理的議案。通常這種時候他都能集中精神,可是現在他的思緒卻不斷被咫尺之遙的她所干擾。

在寧靜到只听得見彼此呼吸聲的小空間里,彷佛連對方在胡思亂想的腦子運轉聲都能听見。就在這時,听到了她一縷輕嘆。

佳築半蹙起眉頭。那聲嘆息有著太多壓抑,因而擾得他心煩意亂。

再怎麼說,他平常都是個「別人的事,我管他個屁」的自我中心主義者,但是此時此刻,兩人距離這麼近,他也不能裝作沒听到……又或者,他現在是閑到不行了,才會如此反常?也罷。

他打破寂靜,開口說︰「剛剛罵得不夠多嗎?還有什麼事想說的?」

「……沒有啊。」

他扯扯唇角。「嘆氣嘆得那麼大聲,不是故意在引起我注意嗎?」

「你這個人真的很那個耶!」

不知為何,雖沒辦法清楚看到她的表情,但佳築卻能勾勒出此刻她那張小臉漾滿紅暈的氣憤模樣。並且,對自己夠坦白的話,他也願意承認,她不是他見過最美的女人,但卻是表情最鮮活、直率的,讓人印象深刻。

他過去交往過的女子,清一色都是懂得如何掩飾自己的缺點,表現出自己最大的魅力,成熟又嫵媚,渾身都充滿女人味,性感與知性兼具的美女。她們的美出于自信、出于自視甚高,也出于一種被人捧在手心的驕傲。

可是她……

扁就臉部殘存的印象也不是太多,唯一可以肯定的是她未經矯飾的臉蛋,就像是埋藏在原石里的寶物般,散發出純天然的光澤與氣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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