經他一提,她印象中有一陣子似乎曾听過某位姓趙的立委被人放槍給……
「在我二十五歲那年,老頭子被人給干掉了。」
丙然是那個案子嗎?到現在還沒有破案的,那個轟動一時的槍殺血案?
「說到我家老頭子,根本算不上是個會讓人懷念的家伙。脾氣火爆、眼中只有他那堆酒肉朋友,沾上政治之後,更是成天到晚都不見個人影,也沒人知道他在外頭搞些什麼。母親成天都和他吵架,關于他在外頭養女人的傳言也不斷,要是有人半路跑來認我這個老哥,我是絕不會感到訝異的。」
梓旻卻听出了他的言外之意。「可是,你還是很愛自己父親的吧?」
「愛?」他諷笑著︰「有人常說恨是愛的連體嬰,我確實不知道自己是愛著那老頭子,或是恨他更多些。只有一點我能確信,無論那老頭做了些什麼,他畢竟是我老頭。那些決意要滅他口的人,目的也很明白,就是為了讓他從世上消失無蹤。既然這樣,我能做的最大報復,就是扛起我老頭留下的一切,無論家族或是他的事業,我都要一肩挑起。所以我繼承了他的位置,靠著一點運氣與同情,坐上了立委這位置。」
瞟她一眼。「妳剛剛不是想知道,我為什麼會選立委嗎?理由便是這樣。與妳熱情地選擇自己一輩子的工作不同,這個工作是我老頭留下的,所以我做。不好意思,沒有什麼熱情。」
梓旻覺得人真是很有趣的動物。「誰說的,套句你方才否認我的話,我也要否認你說你對工作沒有熱情的話。」
往往越貼近自己的事物,越是看不清楚。
「喔?好大的口氣,妳不是挺不熟悉我的,怎麼會覺得我對這份工作有熱情?」
「很簡單啊!」梓旻指著他的胸口說︰「你模著良心問問自己,倘若你對立委的工作完全沒有動力,為什麼要在我述說那些困難的時候,陪我一起思考、在這兒一直傾听?你一直都很認真地听我說,沒有半點虛應故事,也不見任何不耐。你是個絕佳的聆听者,我相信這是身為一名立法委員最該具備的條件之一。誰都不能說你不夠熱情,對吧?」
「妳歪理還真多。」
「彼此、彼此。」
兩人相視一笑。不可思議的機會把他們串在一起,起初的距離曾幾何時消失無蹤了,現在竟能這樣並肩而坐,各自說出放在心底的真心話?或許是空間帶來的私密感,讓人褪去了心中的鎧甲也不一定?
梓旻閉上眼楮,歷經一整天的風波,她早已經累了。而且也不知要被關到什麼時候?
「妳想睡的話,可以趴在我的腿上。」男人在她身旁說道。
「不用了,這樣不好意思。」打了個呵欠,梓旻懶懶地倚著一旁的牆壁說︰「怎麼都沒有人發覺我們在這兒呢?你不覺得這太反常了嗎?」
「……是……想太多……」
斷斷續續的話語傳進她腦海,但已經無法連成串。濃厚的困意讓梓旻支撐不住地慢慢往一旁倒下,所以她不知道,身旁的男人月兌下了西裝外套,披在她的肩膀上,也不知道男人慷慨地提供了自己的雙腿作她的枕頭。
好軟、好舒服,她安心地進入夢中,翱翔于天際的雲朵間,悠游自在。
第五章
「假如這是單純的意外,就有太多的巧合了。我希望是我自己想太多……」正在回答她問題的趙佳築,發現她的小腦袋已經歪到一旁的地上,這才曉得她嘴硬地說「不必」,其實早累得連掙扎都沒有,就直接睡在地上了。
瞧著她憨甜的睡臉,宛如童椎的嬰兒般,他不覺放松臉上的嚴肅表情。把身上的外套月兌下,蓋在她肩上,再調整一下雙腿的坐姿,好讓她能睡得更舒服一點。她本能地以她的小腦袋瓜在他硬邦邦的大腿上蹭著,尋找到合適的位置後,才安適地棲息下來,不過……那「安適」的位置頗為尷尬就是了。
這下子,要是不壓抑住自己的「男性本能」,萬一她醒來時,鼻尖正好踫到升旗立正的旗桿……這大小姐肯定會把他當成大看待吧!
唉,其實純粹就男性的角度來看,所謂「窈窕淑女,君子好逑」這句話的涵義,換句白話一點的,就是「看到漂亮的女人,男性個個升旗立正」,是再直接不過的身體反應了,根本不值得大驚小敝。
真正要緊張的,是當結了婚之後,老公只對別的女人升旗,而面對老婆卻個個垂頭喪氣,這才叫做女性的危機呢!
「寶貝本無罪,庸人自擾之」。至于那些當眾掏出寶貝愛現,或是控制不住自己而犯下性侵害案件的,問題也不是出在「那根東西」上頭,而是他的腦筋有問題。腦筋的問題得找醫生解決,可不關寶貝的事。
舉起手表,趙佳築赫然發現他們已經被關在這兒一個多鐘頭了。時間過得還真快……幸好今天不是自己一個人被關住,因為有她在,他才不覺得度秒如度日。像現在這樣,听著她規律起伏的鼾聲,明明該感到枯燥無聊的自己,竟然意外地「甘之如飴」。
回想起來,自己投入政治圈子後,整個世界就急遽地變化著,有多久沒像此刻一樣,心平氣和地靜思了?
在原本支持父親的那些樁腳們指點下,打贏第一場選戰開始,理所當然的,他的任務便是滿足那些樁腳們所提出的五花八門的要求。縱使那些「要求」里頭,有些已經違背了自己固有的價值觀,可是他沒有拒絕的權利。「人情債」這三個字往往意味著需要付出「超乎你所能想象」的代價。
孩子要進名門私校念書,拜托幫忙一下。
鄉鎮需要一點經費出游去玩,拜托幫忙一下。
開車肇事、違建、重劃區的劃分該怎麼定……總之,任何事都要找他去「關切」一下。能疏通的,便得幫忙疏通;不能疏通的……也必須疏通。做了立委後,他第一個感想是──自己忽然「黃袍加身」成了土地公,還得「有求必應」咧!
任期剛展開沒多久,他便萌生過退意。
越是在圈子中打滾越久,越能體會父親老愛掛在口中的「人在江湖,身不由己」這句話。堅持自己的理想與抱負,听起來似乎很偉大,可一旦了解真相,便會知道那不過是愚公移山,一廂情願的天真罷了。
世界,不是一個人就能改變的。
妥協再妥協、算計再算計,明的交換、暗的威脅,什麼樣的手段花招都不可能滅絕于一句「理想」中,這就是再現實不過的「政治生態」。
人民的利益?國家的前途?未來的保障?……當這些龐大、重要的議題,開始變化為政客們口中一句句「說得好听」的廉價口號時,它們最原始的至高地位就隨之瓦解,成為政治談判中可以被交易、被讓步、被宰割的對象了。
拿最簡單的一個例子來說︰她所提的分級辦法,他雖然沒有印象,可是他還記得那時候反對黨佔大多數的教育文化委員會,在要通過兒福法前,已經積極地游走運作,讓執政黨拿其余重大建設預算案過關的條件來交換,同意反對黨所提出的版本。
而眾所周知會關心此案的,都是反對黨中某幾名形象端正的「教育立委」。這些立委為了爭取一部分家長、婦女的票,一向都熱中在屏幕前塑造自己是兒童、青少年的「保護者」,自己是「弱勢」婦女的代言人,抑或自己是「炮打」無能教育部的第一線前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