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在繼續往前走之前,蒲梓伶從包袱里拿出布口罩,一人發了一個,自己也先掛在臉上當作示範。「不說別的,這尸臭味容易生瘴氣,先掛著這個,多少能擋擋。」蒲梓伶自然不會說什麼細菌病毒之類的,就隨口謅了一個古代人能夠接受的解釋。
第一次發現尸體之後,她就覺得有些衛生用品還是要準備,以備不時之需,便趁著空閑的時候做了些口罩,沒想到這麼快就派上了用場。
而眼看趙耀庭這個官爺都識趣的戴上了,其他人自然也不會自找麻煩,追根究底的問明白這是什麼東西和功用,也都紛紛戴上。
又是一路無話,最後眾人穿過一條藤蔓樹枝交錯的小徑,就看到駭人的一幕,除了蒲梓伶和歐陽霄兩個人臉色不變外,就連見多識廣的里正還有羅百子也都忍不住露出驚惶的神色,連連退後好幾步,差點就腿軟得摔在地上。
至于趙耀庭早先才吐過一次,這下就算想吐也沒東西吐了,只是臉色蒼白,手也忍不住打著顫,牙關咯咯直響。
蒲梓伶冷靜地環顧四周,看得出這坑洞挖得很急促又隨便,深度不夠,這幾日下了幾次小雨,才會略微沖開了上頭的泥土,露出了下面的尸體。
歐陽霄看著她輕皺著眉的模樣,忍不住輕撫開她的眉頭,「怕嗎?」
蒲梓伶搖搖頭,很想嘆氣,「我並不怕,只是卷進這樣的事情……覺得有些麻煩。」
她是真的不覺得自己能夠在這個朝代發揮專業技能還有經驗的,也做好了過種田日子的準備,可為什麼尸體卻像搞大批發一樣一次次地出現在她的面前?
歐陽霄看著她無奈的臉色,輕輕地笑了笑,手撫過她的發絲,「覺得麻煩就算了,這些人與我們無關,把麻煩丟給真正該頭疼的人就是了。」
他護在手心里的人,不需要為了這等小事而傷神。
蒲梓伶搖搖頭,看著眼前的慘況,眉頭越揪越緊,「我倒是想丟開,只是……我做不到不管。」
她穿越前看過不少死人,有些是支離破碎的,有些是看起來跟自然死亡沒有兩樣的,有些則是只剩下一堆骨骸,但不管是什麼狀況,靠著一些儀器和專業知識,慢慢的抽絲剝繭總是能夠發現他們死亡的真相。
即使到了這里,除了她自制的口罩和手套,沒有太多的工具可以運用,她也始終相信,死者若有話要說,肯定會在一些細節上留下線索。
罷剛她稍微看了下,那些人的身上都有奇怪的紅斑,如果一個兩個還能夠說是個人的胎記或者是其他理由,但是當一眼望去,超過五具尸體都有一樣的特征時,那只代表了一件事——
這些人的死亡原因只怕是她最怕的疫病傳染。
「別擔心,一切還有我在。」歐陽霄自然也注意到了這個人坑里頭的問題,但他的臉上沒有任何懼怕,只是溫柔地望著她。
蒲梓伶終于從那堆尸體里頭分出一點余光給他,看著他從容淡然的樣子,蒲梓伶心中微動,「你不怕嗎?」
「怕什麼?」
「這些人恐怕是染病死亡的,你不怕也染上一樣的病?不怕因為這事情又要被衙門給找上門?或者該說……
你不怕死嗎?」
他直直看著她,看著那張他日日夜夜描摹思想的面容,所有的答案早在心中,無須懷疑猶豫。
「若這世上還有事情值得我害怕,那我怕的是再也見不到你,或者是再也無法陪在你的身邊。」他低喃著,「如果你先死,我會跟著;如果我先死,那我也要生生世世陪在你的身旁。」
他的語氣像是最虔誠的教徒,就像他的信仰就在她的身上,只有她才是他唯一的救贖。
蒲梓伶從來沒听過這樣的情話,與其說是柔情浪漫,不如說像是枷鎖一般,他用他深沉的愛,緊緊地將她纏繞著。
他的愛有多深,似乎無法斗量,讓她有些害怕……害怕這樣的深情無法回報,而且她更怕的是,當他知道他原本愛戀的靈魂其實早已逝去的話,他又會如何?
她咬著唇,心里有些緊張恐慌,眼神卻還是直接坦蕩地望著他,似乎想看穿他眼里的那份認真有多濃厚。
她第一次感激口罩這個發明,才能在這樣的男人面前遮掩掉她的表情。
他們的對望沒有能夠持續很久,因為听見了他們談話內容的其他人已經全都嚇瘋了,趙耀庭默默地退了兩步,再也不敢上前查看,而里正退得比他更遠,似乎已經準備轉身逃跑。
趙耀庭嗓子干澀的問︰「這……當真是疫病所致?」
他不曾經歷過疫病的可怕,可卻也從書中知道疫病席卷過村鎮,那所謂的十室九空,十不存一等等可怕的結果,絕對是他想象不到的慘烈。
不!眼前的百人尸坑就已經告訴了他,這疫病的殘酷。
羅百子雙腿也是打著擺子,死死的看著那些露出坑外的殘肢,只覺得連吞咽口水都覺得困難,抖著聲音說︰「這……再加上上回那一屋子的人……一些小的村子大約也就是這個人數吧?」
蒲梓伶沒說話,只是上前去,用帶著手套的手,輕抓起一個男尸的上肢,又仔細的看了看附近的幾具尸體,才慎重地回答了他的問題。
「只怕……這個數字還得多算。」看著羅百子等人,蒲梓伶嚴肅的說著,「這病如此嚴重,我們卻沒有听到半點消息,所以肯定是被有心人給壓了下來。」
在場的除了趙耀庭以外,哪一個不是人精,一听到蒲梓伶的這個猜測,臉色都瞬間慘白一片,還能鎮定的也就只有歐陽霄。
壓下病情,只有兩種原因。
一種是在疫病還沒大規模的擴散之前就已經解決,所以不需要上報;另外一種是根本無法壓制疫情,死亡人數過多,所以才會出現用騾車把尸體給往外運的事情,而等到疫情再也壓不住,那麼就是疫病大規模擴散之時了。
羅百子馬上想到了這件事情的危害之處,看了一眼還傻楞著的趙耀庭,忍不住催促道,「趙頭,這件事情咱
們兩個處理不了,得趕緊跟大人回報才行啊!」
趙耀庭白著臉點頭,只是看著里正還有其他兩人,又忍不住吩咐道︰「茲事體大,也不能只听你片面之詞就確定是這樣一回事,回去還得找正經的仵作來驗,在這之前,這等大事可不能流傳出去……」他銳眼掃過里正,擺明是在警告他。
里正自然明白,表情沉重地點點頭,趙耀庭這才忍著惡心又看了一眼,最後所有人連忙下山。
半路上遇見那個引路的漢子,不管他怎麼追問,趙耀庭等人就是不說話,那漢子大約也知道事情不對,到後來也安靜了下來。
當所有人全都離開歐陽霄和蒲梓伶的屋子時,天邊已垂暮,歐陽霄關上了院門,還沒回頭,一雙手就已經從背後緊緊纏繞住他的腰。
「你知道誰是我肚里孩子的爹,對不對?」
她的臉靠著他的背,臉色淡淡,感受到她問話後,他背部瞬間的緊繃,她的臉也慢慢僵硬了。
蒲梓伶是個戀愛經驗值為零的女人。
以前是因為一心讀書,對于所有男人的示好視而不見,後來則是因為選了法醫當作職業,每天看到的男人只有三種。
同事,尸體,和凶手。
久而久之,在老朋友一個個結婚生子,包了無數的紅包後,她還是掛著曾經系花的稱號,繼續刷新著保持單身的年齡紀錄。
雖說這樣的她,對于聆听死者的聲音比了解男人的心聲還要來得厲害,可這也不代表她對于一個男人的溫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