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病人不是應該好言安慰,輕聲細語,百依百順嗎?他下手會不會太重了?
她口里呼出的還是熱氣,但人起碼醒了,聞巽把手從她的臉頰移到額頭,「我要出門時不是叮嚀你得把自己照顧好,唔,你就把自己照顧成這個樣子?」熱度雖還有,但眼神還算清澈,應該是沒事了。
纂兒舌忝了舌忝干澀的唇,很機靈的轉移話題,「巽哥哥不是說人在一個靠海的城市,離家很遠嗎?」
「誰叫你生病,還病成這樣,流火給我八百里加急的書信,我這不就趕回來了。」他說得輕松,接到飛鴿傳書,他立即放下手邊所有的事,日夜趕路,除了拉撒非得下馬,吃飯也在馬背上,盥洗就甭提了,一套衣服穿到底,還累倒了好幾匹駿馬。
真是個不省心的小妮子,不好好捏捏讓他每每見到都覺得手癢的臉頰怎麼行,嘖,這會兒她的小臉都瘦得凹陷了,唯一能看的優點也沒了。
他雖然形容邋遢,身上還帶著股味兒,纂兒卻覺得他帥極了。
「纂兒妹妹不怪巽哥哥出門那麼久?」聞巽試探的問。
「巽哥哥年紀還小,男人嘛,總留在家里可不行,外面天地那麼大,出去走走看看,見識一番,看得多了,眼界才能寬,心胸也才能廣,思想才能大。」
「你這張小嘴。」說得通情達理,頭頭是道,那就是一點都不想他了?
這時門外傳來喜嬸有些試探的聲音,「聞爺……」
「進來吧。」
喜嬸端了飯菜,給纂兒的自然只有稀飯和幾樣清淡的青菜。「爺,你也餓了吧,給你準備了你最喜歡吃的,浴房的熱水也燒好了,你要先用飯還是沐浴?」
「看我這一身髒的,我先去洗一洗再過來。」聞巽轉頭跟纂兒說話,見她頷首,才舉步出去。
第六章回到京城(1)
等纂兒把稀飯吃完,聞巽也沐浴完畢過來了。
他換了一身暗紅竹葉紋的直裰,青髭也剃了個干淨,濕潤的長發披散著,渾身散發著沐浴後的清爽和干淨。
「你怎麼不把頭發擦干再過來?這樣等你老了很容易得病的。」
「你自己是病號還管起我來了?小老太婆!」聞巽嗤笑一聲,以前愛管他亂花銀子,現在連他身子也管上了,這不是媳婦兒才管得著的事嗎?
避家婆!
纂兒也不管合不合宜,從床邊小癟抽了條巾子,「轉過身去,纂兒替你把頭發擰吧。」
說也奇怪,一看見他,她那些傷風感冒好了一大半,只是、只是……被他刮完胡髭的清楚五官給震了下。
幾個月前的聞巽雖說舉止和大人無異,但面目多少還帶著些少年的朝氣和韌勁,現在的他那少少的稚女敕神情已經變得堅毅,像一竿挺直的青竹。
短短時間將他磨礪成宛如青松般的青年,如果說以前的他還是塊
銳中藏鋒的璞玉,這會兒竟是一只打磨出來的玉器了。
纂兒有些心疼,幾個月的功夫就變了樣,他在外頭該是受了多少為難?
她的眼神一變,聞巽就感覺到了,他微微垂下眼簾,掩去細微的表情,沉默的轉過身去,背對著她。
那是他的世界,他不想把她牽扯其中,她是孩子,每天只要吃喝玩樂就好,其它的,有他擔著。
纂兒緩緩的替他擦拭半干的發,「你瘦了很多,到底吃了多少苦?」
「不過打理自家的產業,稱不上吃苦。」
這話說得輕巧,也不知道他家長輩是怎麼想的,他這年紀,把那麼多產業鋪子都交給他接手,那鋪子的掌櫃、莊子上的莊頭,還有那結隱閣里的老人,能信服他嗎?
要花比尋常人更多的精力來收攏這些人心,用心計較,那日子能好過嗎?
她有些氣憤、為他不平,手下便有些重了。
聞巽像是知道她的心疼,自然而然就把從來不對人說的事情說了出來,「我是家中麼子,嫡長子該有的東西沒我的分,他們也怕我和他們爭家主之位,說好听是讓我打理族中庶務,實際上是想藉此牽制我罷了。」
「那三十幾家鋪子都是族里的產業?」
「是我的私業。」
那就是還不包括公產了?不過無論私業公產,他就只有一個人,能有多少精神體力去應付這些?
纂兒不動了,頭無意識的頂著聞巽的背,閉上眼,心中酸楚異常,無聲的把淚流往心底。「家中都沒有長輩照看你嗎?」這樣的家到底是什麼情況?
聞巽感受到她說話的氣息,難得的放松了。「我娘是個強悍的女子,我接庶務以前她把心月復都給了我,又有我師父的人手,我出門在外其實過得並不艱難,就是唆的瑣事多且雜,要一條一條的理順,比較花時間。」
他不想讓她知道他那個家幸好還有母親撐著,那幾位不成氣候的叔叔們就算氣得牙癢癢,卻也拿他沒有辦法。
他微微挪動身子,趁著她跟著抬頭之際,瞧了眼她滿臉滿眼的心疼,這還是把情況往輕里講,要是往嚴重里說,她不就一把鼻涕一把眼淚了?
不過還算她有良心。
他拍拍她略顯冰涼的小手,站起身,又抬手揉了揉她的頭發。「我還會在家里待上好幾天,有話明兒再說,你早點歇著。」
「嗯。」
見她乖乖的點頭躺下,聞巽替她掖好被角,等她睡著了,這才離開房間。
第二天一大早,這個家空前的全員到齊,就連纂兒也包成一顆圓滾滾的包子,頭上戴著狐狸帽,手里被喜嬸塞了個手爐和一杯熱姜茶,坐在最里頭,不過整個人看起來還有點懨懨的。
對于眾人的好意,她拒絕不了,做好孩子的本分,管吃管喝和管听。
「纂兒丫頭,你流火叔和我們幾個一天不知去你的房里探頭幾次,你都睡得像只小豬一樣,結果你巽哥哥一回來,這不就生龍活虎了,小丫頭,咱們幾個叔待你也不差呀,你會不會太偏心了?」未央笑嘻嘻的調侃著,語意中確實有那麼點酸味。
「就你這小心眼,跟個孩子計較什麼?」涉水啐他一口。
「我小心眼,你不眼紅嗎?那剛才叨念唆的人又是誰?」未央不是真的小心眼,原來小丫頭就是閣主帶回來的,兩人感情深厚是應當的,人吶,誰沒個親疏遠近的,他吃這種醋也就是隨口鬧鬧,糾結這個,他還是不是男子漢大丈夫了?
「話多。」涉水是文人,真要賣弄起口舌來,幾個男人都得甘拜下風,幸好他平時話少,除了吃喝便是捧著書看,不認識他的人很容易認為他就是個書呆,不知他月復中藏了多少丘壑。
「你不去躺著,出來吹風,想多喝幾天的苦藥嗎?」聞巽出來了,知道纂兒身體無恙,放下心來的他半夜好眠,也是年輕體質好,就算只睡了半宿,精神氣色又恢復了。
「躺了好幾天,想著出來活動活動手腳。」沒看見她被摁在椅子上動彈不得,身上穿得嚴嚴實實,風都叫幾個叔們擋在外頭了。
聞巽仔細看了看纂兒被包裹著只露出半張小臉蛋的裝備,這一坐下來,就開始叨念了,「我听說你每天都在擺弄那些花草,家里是缺你吃還是少你穿了?姑娘家就是要身子健康,以後才能想做什麼就做什麼,不受拘束,身子太瘦了容易乏,沒力氣,趁你這會兒年紀還小,把底子調養回來,否則老了沒人要,我可沒打算養你一輩子。」
昨夜里躺在床上才想到一心顧著擔心她的病,回來後壓根忘記要好好罵她一頓,罵她不知愛惜自個兒身體,還病得這般嚴重,這會兒見她已經能下床,他怎能不為他那股子擔憂發泄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