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明威沒作聲,始終沒有正眼看過張凡儂。他不糾纏她,她應該覺得輕松,但他不理她,她突然有種說不出的不舒服的感覺。她冷眼看著他和田邊,余小薇和陳麗媚談笑;冷眼看著他不時略微傾身向陳麗媚專心地听她說話及好像有什麼默契似地對視的笑;冷眼看著他時而支著頭,時而微仰著頭專注地看著陳麗媚的神情。
「……你怎麼都不說話?」好像有人在叫她,跟她說話。她愣一下,回過神,發現每個人都在看著她。
是的,每個人,包括徐明威。他用一種很冷淡的表情看著她。
她心中那種莫名其妙的不舒服的感覺不斷在擴大又擴大。她努力壓下那種感覺,弄清楚問話的是余小薇,對著她說︰「我在听。我習慣听人家說話。」其實她什麼也沒听進去。
陳麗媚露出一副不可思議的表情,說︰「不會吧?你一向很能說善道的,簡直是伶牙俐齒,不是嗎?我記得以前家教班那些男生常常被你反駁得說不出話,狼狽的!」
她什麼時間跟家教班那些男生有過那些無聊的牽扯?張凡儂覺得有些惱,又不屑解釋,干脆一句話也不吭。
但她這樣別人看來無異默認。徐明威表情突然顯得有些陰沉,說︰「我想,她大概是不屑說話吧!人家的層次不一樣──」他轉向張凡儂,第一次正眼看她。「我這樣說對不對?你根本就嫌待在這里浪費時間對不對?」
「我沒有這樣說。」張凡儂皺個眉。
「但你心里這麼想,不是嗎?」徐明威口氣充滿了諷刺。「不符合你標準的,你認為層次不夠的,你根本就瞧不起,不屑跟那種人說話,不是嗎?怎麼樣?你約會的那些明星學校的優秀學生都符合你的標準吧?都是真正有實力的吧?跟我們這種憑運氣混進去的大不相同吧?」
除了張凡儂,沒人清楚他在說什麼,但都听得出來他話里的諷刺和惡意。張凡儂脹紅臉,瞪著徐明威,想要開口偏偏一時又說不出話,徐明威諷刺又說︰「看我多蠢!怎麼給忘了,像你這麼聰明優秀的人怎麼會拉低自己的層次跟我這種只會鬼混的劣等生說話。對不起,我浪費了你不少時間。我現在就閉嘴。」
張凡儂猛然站起來,脹紅的臉由紅而紫,有股氣難平。
「要走了是嗎?」徐明威冷冷說道︰「真不好意思,浪費了你那麼多時間──」
「你到底是什麼意思?!」張凡儂氣得連聲音都在發抖。
「不好意思,我不明白你的意思,不像你認識的那些真正優秀有實力的高層次學生──」
話說到一半,張凡儂猛然抓起放在桌前的開水潑向徐明威。丟下杯子轉身沖出去。
一桌子的人面面相覤。徐明威滿臉是水,也不擦拭,靜靜站起來說︰「對不起,我還有點事,想先離開。」
他看得出他們眼里的疑惑,知道他們都在想些什麼,但他一點都不想解釋,一點也不想。
走到外頭,晴空歷歷。他沿著馬路一直走著,完全沒有方向。走了一會,他突然停下來,仰頭對著天空,而後忽然伸出雙手蒙住臉,慢慢蹲了下去。大太陽底下,他的身影顯得那麼受傷頹喪。
這一次,他的心真的壞掉了。
心壞掉。
第九章
隨著秋深,隨著冬殘,隨著春去,隨著夏來,那一場風花雪月的事,有沒有機會,重來一次?
***
黑板右上角上,有人用白色粉筆寫了一個大大的阿拉伯數字。那是距離聯考的倒數計數。
張凡儂支著頭,有些無聊地瞪著那數字發呆。自然組的歷史課多半只是應景用的,對聯考既沒有太大的加乘作用,也增添不了多少人文素養,整個教室的人有一大半都像她這樣心不在焉。
不過,她多少還是听進去一些。最近她听有些同學嚷著什麼要跨組考試,她起先有些不以為然,後來想想也覺得不賴,可以試驗她的能耐。
下課鐘一響,台上先生才宣布下課,她立刻收拾好書包,火速沖出教室。
「張凡儂!」衛生股長扯著破鑼嗓在後頭追叫住她。「你不打掃,又想溜啊!?」
天啊!這個李春媛!吼了她三年,她還不累啊!
張凡儂回過頭,翻個白眼說︰「你每天這樣吼,不累啊?那些玻璃我晚幾天擦,從來也沒見它發霉或腐爛過。先寄著,反正找一天我有時間再做就是了。」她擺個手,一副沒什麼大不了的,然後掉頭走開。
斑二分組,選讀理科的女生向來不會太多,沒想到李春媛居然也選了自然組。「成華」雖是男女合校,但卻男女分班,兩班的女生自然組,她跟李春媛好巧不巧被湊在同班,而李春媛好死不死又繼續當那個嚕蘇的衛生股長,每天總要那麼吼她
一次,三年下來。她已經很習慣,也很清楚怎麼對付她。
其實她能去的地方,除了社團還是社團。除了田邊,她幾乎也沒其他朋友。不過,這不是重點,她一點都不在意。現在的她,一切平順,成績名列前茅,生活理想愉快,她覺得很滿意。
「田邊!」進了社團,她立刻大聲喊叫。
「這里!」最里頭的角落傳出田邊悶似的聲音。
「怎麼樣?有結果了嗎?」她挨過去。
「沒這麼快,我才剛取了樣本不久。」田邊指指自己的耳朵,上頭殘有一些干掉的血跡。
「我也要試試。」張凡儂看得躍躍欲試。
田邊拿出一個試片洗干淨又仔細消毒過,然後說︰「有點刺痛,你忍一下。」
張凡儂端正坐好,把垂到頰旁的頭發塞順到耳後,露出光滑的耳朵和脖頸。
「我要開始了喔。」田邊拿著試片輕輕往她耳垂邊緣割下去。
「張凡儂!」
他聚精會神,深怕錯掐了力道,但門口猛不防爆出一聲叫喊,叫得很大聲,兩人同時嚇了一跳,張凡儂震動一下,他一個失手,張凡儂的耳朵被劃出一個大傷口,血一下子冒出來,流個不停。
「糟了!」田邊慌忙地找紙巾幫她止血,雙手沾滿了血。
「你們到底在干什麼?」站在門口的李春媛一臉納悶地走進去。張凡儂皺一下眉。這家伙還真不死心,居然追到這里來!
田邊沒空回答,張凡儂也無暇顧及她,一邊用衛生紙止血,一邊催田邊說︰「快點!趁血還在流,還沒凝固,快點取樣本。」
等田邊沾了一點血在干淨的試片上,她才跑到流理台清洗傷口。
「你們到底在做什麼?」李春媛看得大奇,不禁好奇問。
張凡儂這時才沒好氣回說︰「我們在做實驗。」
「什麼實驗?這麼血腥!」
張凡儂瞪個白眼,田邊耐心解釋說︰「我們在做血型的測試,剛剛我是在幫小張采樣。」
李媛春一臉恍然大悟,看看周遭,又疑惑問︰「這麼簡單的設備驗得出來嗎?」
「可以的。血型測試很簡單的。」田邊說。看看先前的試片。「結果應該快出來了。」
張凡儂一听,湊了過去,李春媛也跟過去。
「在哪里?我看看──」李春媛好奇地嚷嚷,一邊探頭過去。
張凡儂被她擠得有些吃不消,索性走到一旁,把位置讓給她。田邊低頭指著試片說︰「看,有點變色了對不對?我們滴了一些化學劑進去,不同血型會呈不同的反應。」
「我看看……」李春媛伸長了脖子,越靠越近。田邊也沒注意,往她靠了一些。
「哪,你看──哎喲!」兩顆頭終于不小心撞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