顏亦嵐算算今天是第三日——于樂柏從那日離家至今,已經三天了……
拿著賬冊,今天算好了悅客來的損失,心想舅父真的要肉疼了。她要清荷、喜菊備夜宵,等會兒拿到春暢園,希望吃點東西,胃暖了,舅父看到損失也不要太受到打擊。
推開房門,外頭好冷,她打了個哆嗦,拉緊身上的外氅,獨自走向葉初雲的春暢園。
這幾日,悅客來大門緊閉,原以為葉初雲會立刻找人來重新整頓好再開張,誰知他卻在隔日招集了廚役、掌櫃、伙計,說多年來大伙兒辛苦,趁這個時候就放個長假,回老家去看看,說完還給了不少的銀子,讓大家都感激的離開。
但人是散了,葉初雲的春暢園卻沒半點動靜,沒有來消息說要找人整頓悅客來,她心中疑惑,但進而一想到舅父這些年要擔起悅客來和其它家業,他才是真正辛苦之人,也該歇歇了,所以她也沒多問。
不過今天悅客來的損失算出來了,這可不能不告訴他了。
她才踏進通往春暢園的拱門,便發現原本守在門口的護院不見縱跡,她也沒多想,直接走了進去。
轉過回廊,一路還是沒見到人,一陣風帶來寒意,轉眼間,一年又到了尾,彷佛才與于樂柏初識,誰知轉眼她已是他的妻多時,看著悅客來從繁華到今日的冷清,她感到無限欷吁……
她在葉初雲屋前的小院看到他一身單薄,一如以往的白衣飄飄,黑發不扎不束,揚首望天,她擔心他受涼,正要呼喚他時,卻看到一道黑色的人影出現在他的身旁。
她微驚了下,定眼一瞧,忍不住睜大了眼,越王?!
她的腳步不自主的停頓了下來。她是怕他的——她至今還忘不了他冷絕且眼也不眨的殺了于樂柏的馬,那鮮血就濺在悅客來的石階上頭,就算伙計沖洗了好幾次,至今還見得著痕跡,現在看到他,空氣間彷佛還飄著那一日的濃濃血腥味。
「天冷,怎麼不多加件衣裳?」
「冷嗎?」葉初雲沒看他,只是看著天上原該皎潔的冬月被片雲給遮住了光芒,「我壓根不覺得冷,只覺得這片烏雲煩人,老是陰著,什麼時候才見光明?」
越干解上黑色的貂皮外氅,披到他的肩上,「在你心目中,那片該散去的雲是我……還是于樂柏?」
葉初雲一動也不動,回答對方的是一片沉默。
越干見他不說話,冷冷一笑,「你可知如今我心中欲除之而後快的人是誰?」
「我不在乎王爺想除掉的人是誰,」葉初雲斂下眼,「只要不是我的人便行。」
「那就說服他離開太子麾下。」
「王爺,那小子若真那麼听話,」葉初雲似笑非笑的一揚嘴角,「我今日也不用左右為難。」
越王的口氣沒得商量,「本王至今未動他,已經是本王給你最大的仁慈。」
葉初雲輕笑出聲,終于定眼看著一身黑色錦袍的越王,「最大的仁慈?我還以為王爺給我的最大仁慈是當年在破廟里收了我身上唯一值錢的那紅寶花鈿,給我那筆銀兩,救了我家那個死小子一命。若是時光重來,王爺應該將我們棄之不顧才對。」
只可惜光陰不能重來。越王直視著他那雙不該出現在男子臉上的靈動雙眸,
「在你心目中,于樂柏第一,金銀財富第二,我呢?在你心中可有位置?」
葉初雲的嘴角依然掛著淡然的笑容,「王爺身分何其尊貴,有多少人掛心,不在乎有我一個。」
「我若不在乎,今日就不會對你的外甥百般容忍;若不在乎,當年縱使于從之有多少戰功,拿出多少銀兩,我也不會將悅客來給了他交給你;若不在乎,我也不會娶他的嫡女,只因那女人和她娘親讓你受了百般委屈,因為你,我要她的命。」
「王爺這是何苦呢?」葉初雲眼底閃過一絲復雜,「收手吧。」
「本王回不了頭。」他伸出手一把抓住他略顯單薄的肩膀,「本王就差一步。天下將是你我的天下。」
葉初雲輕搖了下頭,「縱使得了天下,也是王爺的天下,與我沒有半點……」
梁憶天沒讓他把話說完,猛然一拉將他扯進懷里。
那摟抱在一起的人,令顏亦嵐驚得緊捂住自己的唇,連忙縮身緊貼著牆面,克制自己驚呼出聲。
她到底是听到了什麼、看到了什麼?!這就像是夢一般……
她緊抱著賬本,閉著眼,大氣都不敢吭一聲,這一切一定都是夢、一場夢……
她什麼都沒看到、什麼都沒听到。
「你堂堂一個侯府千金,真的入了悅客來之後,就什麼規矩都忘了,」葉初雲帶笑的聲音傳進了顏亦嵐的耳里,「還學會了听壁腳。」
她一驚,睜開了眼,就見到葉初雲那張俊到近乎妖孽的臉出現在眼前,她只听到自己的心跳聲,半點聲音都發不出來。
葉初雲恍若無事,隨意道︰「拿帳給我啊。」
她無法言語,只能點頭。
「進來吧!天涼了,我若讓你受了寒,你家那個沒良心的死小子可會找我算帳。」
顏亦嵐拖著略微沉重的步伐跟在葉初雲的身後,他身上那件黑色貂皮大氅看在她眼里只覺得刺目。
屋子里放在火爐上的水已經沸了,葉初雲月兌掉身上的大氅,拿過她緊握在手中的賬本,微揚了下嘴角,「先替我泡壺茶吧。」
泡……泡茶?!顏亦嵐眨了下眼,慢半拍的有了動作,有些慌亂的坐在椅子上,手直接伸向燒沸水的壺,卻被猛然一燙,她連忙將燙到的指頭塞進嘴里。
葉初雲似笑非笑的瞄了一眼,「小心些。」
她低著頭,定了下心神,動手替葉初雲沏茶。在熟稔得幾乎無須思考的動作里,她的思緒漸漸變得清明了起來。
不論葉初雲做了什麼,跟越王有何關系,舅父還是舅父,他在她心中的地位不變,他為了夫君付出一生的心血,即便今日于樂柏與越王交惡,他還是站在于樂柏這一邊,他是如天一般守護著他們的舅父……
想著,她露出一抹笑,倒了杯茶,放到葉初雲的面前,「舅父,喝茶。」
葉初雲翻著賬本的手一頓,抬頭看著她那張足以令門外寒冬褪去的溫柔笑臉,揚了下嘴角,接過杯子喝了一口。
「甘甜。」他嘆道︰「配上你的手藝,這筆銀子真沒白花。」
顏亦嵐輕笑出聲。舅父果然就是舅父,最愛的還是真金白銀,她俏皮的指著帳本,「可是這次悅客來損失了一千六百兩,舅父該是要心疼了。」
「不心疼,」他瞄了她一眼,帶笑說︰「咱們說好從你嫁妝拿。」
「舅父,我可壓根沒答應這吃虧的事。」說到這點上,顏亦嵐可也是分毫不讓。
「那死小子向來不齒我這個舅父視錢如命,看來他自個兒娶的媳婦也好不到哪里去。」葉初雲一臉得意,「不出就不出,大不了就讓這悅客來倒了吧。」
她的心一突,笑容微隱,「舅父說的可是真的?」
「真真假假,誰在乎呢?」
她的笑容徹底隱去。
「明兒個就整理整理,咱們到城外的莊子待些日子。」他看著賬本上顏亦嵐記錄的損失明細,眼神微黯,「這里畢竟樹大招風,人家要動心思,縱使再小心,早晚也會找到錯處。」
「舅父,」她的眼眶不由自主的泛紅,或許這麼多年來,最苦的人是葉初雲,「越王連你都不放過嗎?」
葉初雲神色自若,像是談著外頭天氣般的口氣,「當年越王在我走投無路之時,救了我和那個死小子,就算今天他不放過我,也不過就是還他一條命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