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睡著就罷,反正不會有人注意。」花佑芬呵呵笑起來,很習慣徐愛潘的「詭異」;這世界找不到幾個不听音樂的,偏偏她就是其中之一。她取笑她「沒層次」,她聳肩回她一個無所謂,不依的就是不依,不肯勉強。
「既然我這麼說……」徐愛潘站起來,抓起梳子隨便撩了頭發一下。「走吧。」
「走吧?!你就穿這樣?」
花佑芬不禁皺眉。看她穿著一件雪紡印花長襯衫,下擺收攏著扎進破牛仔褲里,像咸菜一樣。居然這樣隨便就要出門!
「你那套亞曼尼呢?」她打開衣櫥。
「在洗衣店。」
「洗衣店……」花佑芬喃喃地,快速檢視衣櫥,丟了一套深V字挖領的黑色褲裝給徐愛潘。
人,還是要衣裝,尤其是女人。穿上剪裁、質地都一流的黑色褲裝的徐愛潘,展現出不同的風貌,突然多了幾分她平時少有的明麗暢快的氣質。
她自己看著鏡子都覺得很意外,不太認識鏡子中的那個人。女人的萬種風情,原來都是費心的雕琢。
兩人攔了輛計程車。街道有些雍塞,車行緩慢並不暢快,往後望去,竟排了一長龍,絡繹不絕似,教她生出錯覺,仿佛她們正要去赴什麼盛宴,耳畔乎隱隱可以听見樂隊的歡頌。
「你怎麼了?」花佑芬見她恍恍惚惚的,奇怪地問。
徐愛潘搖頭,對自己的錯覺暗自失笑。其實,說是「盛宴」也差不多;國際知名的世界級男高音來台演唱,千載難逢的機會,一定會引得一大票藝術自命的愛好者,蜜蜂附蜜一般,前來共襄盛舉。這麼甜的蜜,味道嗆濃,一只蜂也不會錯過。想想,她自己倒真是趁亂摻混其中濫竽充數的蠅。
下了車。人果然很多,一路看到的都是人,她開始後悔趟渾其中。
進了音樂廳,她變得更無心,不感興趣地望一眼四周穿流的人群。只那麼一眼,卻竟叫她看到那幀熟悉的身影。那個人,前時還將她摟抱在懷里,這一刻他卻在笑,對著他身旁典麗優雅的女伴毫不吝嗇地展露他最動人的笑。
她移開目光,幾乎是不堪的。呵!這世界還真小啊!這麼容易就教她遇見。奇怪她並不覺得生氣憤怒,只是有一種傷感,胸臆間空蕩蕩。人的心是這麼脆弱,這樣容易就空虛。
不堪。
她轉開身,不防卻撞上了花佑芬。花佑芬像堵牆般僵硬地杵在那里,仿若生了根。臉色鐵青,滿布著難言的妒恨。
「怎麼了?佑芬?」她覺得奇怪,順著花佑芬的目光看過去,表情跟著沉下來。
林明濤和他太太,正迎面朝向她們走過來。
「走吧!佑芬——」她試圖拉開花佑芬。
林明濤顯然還沒看到她們,邊走邊忙著對他太太噓寒問暖。倒是他太太,女人的眼總是比較尖,一個抬眼就瞧見,倨傲地看著花佑芬。
「花小姐,你也來了。」聲音冷冷地,一種高姿態。
林明濤一向從容的表情瞬間掠過一抹尷尬,勉強扯出一個笑容。徐愛潘冷眼瞧著他,對這個男人的自私卑鄙厭惡到極點。
花佑芬青著臉,一句話也沒說。這情形,對她是難堪的,仿佛在說她見不得人。
林太太抬了抬下巴,盡避臉上露著笑,笑容卻犀利。徐愛潘面無表情地看著她,本能地討厭這個女人。她討厭她揚著下巴微笑的方式,那是一種受憲法制度保障了身份地位的愛情,對偷生在婚姻之外的情愛關系的輕蔑,完全是一種優越,而且充滿鄙夷。
林明濤擁著妻子要走,一直沒有正眼去面對花佑芬。林太太嗔他一眼,假笑著說︰
「我先生就是這樣,窮擔心。他怕我站久了,對身體不好——應該說是對肚子里的寶寶不好。看不出來吧?才二個月。花小姐,你會恭喜我吧?」
花佑芬臉色頓時變得慘白,幾乎被擊倒,死命地瞪著林明濤。徐愛潘更是不敢置信,這幾個月,林明濤跟花佑芬親親密密的,幾乎要讓她相信花佑芬說的,他跟他太太感情一直不好,然而,他太太居然懷了兩個月身孕了!
林明濤英俊的臉毫無愧色,也不看花佑芬,擁著妻子走開。花佑芬死盯著他們的背影,又憤又痛又屈辱又難堪,淚水在眼眶里打轉,美麗的臉孔都扭曲了。
她掩住臉,驀然轉身跑開。
「佑芬!」徐愛潘連忙追了出去。
為了林明濤,花佑芬不知道哭過多少回,忍受了多少不堪。但這一次,卻教花佑芬特別的傷痛,對她的傷害也最深最多。她跟花佑芬認識久了多少了解她的性格。花佑芬外表看似很堅強,其實很脆弱,一顆心坑坑洞洞,全是為感情受的傷。
但,又何苦呢?
美麗的歌手不都以過來人的姿態,用滄桑的歌聲告訴了天下那些情情愛愛的女人了嗎?「早知道傷心總是難免的,又何苦一往情深?」
何必呢?何必在意那一點點溫存。
是啊!何必呢?!
「佑芬……」她不知能說什麼,只能默默看著花佑芬哭泣。
何苦一往情深呢?情婦是沒有立場的,只能為著愛、為著一份不知道是否有明天的相依傷心氣苦。總是這樣。這是情婦唯一能唱的老調。
要問何必呢?其實所有的道理她都懂——
只是難。
千古艱難唯一死。可女人啊,一輩子受苦受難的,就只為這個情字。歡喜也為他,悲傷也因他。
總因那個痴。
「回去吧!」她扶起摔倒在欄桿旁的花佑芬。
天狼星升起了,冬天就近在眼前。這個冬天,也許會很冷。
***
那天深夜,林明濤姍姍趕了過來。徐愛潘應的門。
「佑芬呢?鬧得很厲害吧?」
徐愛潘別開臉,厭惡再看到這個男人的臉。
花佑芬在房間听到聲音沖了出來,抓著枕頭狠狠丟向林明濤,大叫說︰「你來做什麼!你給我出去!賓回你太太身邊去!」
「別這樣,佑芬!」林明濤尷尬地看看徐愛潘。「我這不是來了嗎?你別生氣,听我說——」
「我不要听!你走——」花佑芬捂住耳朵,推開想要抱她的林明濤,一逕趕他走,生氣地吼叫著,抓起茶幾上的面紙盒朝他的臉砸去,落了個空掉在地上,再要找東西丟擲,自己先就哭了起來。
「說什麼要跟你太太離婚,給我一個名分!結果呢?她居然懷孕了!你不是跟她感情不好嗎?為什麼還跟她上床?!你說啊!」歇斯底里地哭鬧起來,捶打著林明濤。
林明濤抓住她的雙手,極力想維持一種身段。但花佑芬哭鬧不休,逼得他極是狼狽。
「佑芬,你冷靜一點!我也沒想到會變成這樣!我跟她已經分房了很久——」
直到現在,他還想哄騙她。花佑芬恨極了,咬著牙吼道︰「你還想騙我?!你沒跟她上床,那她肚子中的孩子怎麼來的?!」
她又踢又咬又打,完全一副潑婦的不甘心。林明濤狼狽透了,強辯著︰「那是意外——」
「意外?那好,你叫她馬上墮胎!馬上跟她離婚,你不是說你愛我嗎?真愛我的話,就證明給我看——」
「佑芬——你別無理取鬧,那好歹是我的骨肉——」
「你說我無理取鬧?!」花佑芬拔尖了聲音,妒怨與憤怒讓她失去了理智。「我那麼相信你的話,相信你愛我——但你根本就一直在騙我,根本就沒那個心!」
她大吵大鬧,完全不顧顏面,苦苦逼著、糾纏著林明濤。林明濤眼神閃過一抹厭惡,提高聲音說︰「她好歹還是我太太啊!你到底要我怎麼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