把所有的愛留給你 第5頁

「明娟!」宋佳琪嗔了一聲,似乎怪她表妹的多嘴.不過,她臉上歡喜的笑容卻說明她那聲嗔怪並不是認真的.

她轉眼望向江潮遠,翦翦含情目,盈水汪汪的.

「恭喜兩位!」我沒有太吃驚,心里好像早就有這樣的預料.我總是想不通世上為什麼會有像宋佳琪這樣的人,天下的一切彷彿都是為了她而存在似的,連那涼涼淡淡的海潮聲,也是為她而響.

但听慣了優美動心樂章的溫室蘭花,深刻得進那荒涼悲哀的江浪潮聲嗎?

十五歲的我,有一顆早老滄桑的心.我總是仰頭,再低下頭,面對一個糟透了的世界;隱藏我內心無聲的嗚咽.

為什麼?要讓我听到那首清淒哀涼的琴曲?為什麼?要讓幽淡荒涼的潮聲,飄蕩進我心田?這離我,應該是一個很遙遠的世界,卻是為什麼,要讓我遇到了這個人?

命運總是喜歡跟卑微的人們開著惡劣的玩笑.像我這種在社會底層浮沉、生活邊緣掙扎的人,根本不該有著奢侈的憧憬,卻便為何使我因著那雙黑魅深邃的眼楮動搖?

「謝謝.」有著夜一樣深沉邃遠眼楮的江潮遠,含笑接受我的恭喜.他的聲音就像他的名字一樣,飄蕩著一種江潮的迴響,听仔細了,竟似從很遠的地方傳來.

這算是邂逅嗎?

他的眼神太遙遠,像我這樣微小的人,是看不進他的眼里;他深邃沉遠的眼里,只閃耀得到鑽石的光芒.

我們的眼對著眼,我的棕色眼楮是憂郁的;他深邃的雙眼如同夜一樣的深黑.他對我無言笑了笑,只是笑了笑.

「佳琪!」

「潮遠先生!」

不停有人向他們打招呼,趨近他們.他們是今晚酒會的主角,所有目光的焦點;我听著宋佳琪回應了幾聲流利的外語.

江潮遠禮貌地點個頭,輕擁著宋佳琪,微笑著轉身背著我們走到一旁,很快就被人包圍掩沒.

「怎麼樣?他們兩個很配吧!」明娟拍拍我的肩膀,口氣又得意又驕傲.「大家都說他們是金童玉女、郎才女貌的一對.」

「是啊……是很配……」我收回目光.說不出心底那種荒涼的感覺因何而起,微有一絲悲哀.

「我知道這件事時,還真不敢信耶!以前就听我爸媽提過江潮遠幾次,但我也搞不清楚是怎麼回事,也不知道他跟我表姐有來往.好像是我姨丈透過朋友介紹,認識了江潮遠,他跟我表姐就那麼認識──大概就是那麼一回事吧!」明娟比手劃腳,口沬紛飛地說起事情始末.「你知道,我一直很崇拜他,現在他就要變成我的表姐夫了──」她搖搖頭,一副猶在作夢,不敢相信的表情.

「你好像很興奮?」我隨口問道.心中始終鎖著那絲微的酸,些微的悲哀.空嘆無奈.

「豈止是興奮!簡直──簡直──」明娟「簡直」了半天,左思右想,就是想不出帖切的形容.「我也說不上來!你從來不迷偶像明星,也沒有崇拜的對象,所以不明白那種感覺.那種感覺.就是……就是……」她愈想解釋愈說不出所以然.

偶像崇拜是一種情勢迷情,質一變便昇華,欠缺了一分執著,感受不到那種無奈的悲哀;就好像發熱病似的,燒一退便人事全非,甚麼也不剩.廣泛算來,大抵也可稱得上是一種戀愛吧?只是這樣的愛,缺乏了靈魂的震撼,雖然激情狂熱,卻撼動不了心底深處那根絃;波動不了心海最深層的波濤.

我渴望「永遠」.但永遠是甚麼?所以,我沒有余力談戀愛;所以,我不崇拜.我的心、我的情,始終涼若水,不會起波濤.

但為什麼,要讓我听到那首清淒悲哀的曲子?幽幽地盤鎖住我的靈魂?為什麼,要讓我遇見彈琴的那個人?要讓我看見那雙夜一樣深邃黑遠的眼楮?

命運總喜歡跟無奈的人們開著惡劣的玩笑;而從不管該與不該.

這算是邂逅嗎?我仰頭無語.

外頭仍然瀟瀟落著雨.雨送黃昏花易落.

錯錯錯.

第二章

從地球到月球,距離三十八萬四千公里,仰天的我,對著一空的黑,無處說哀愁.

那就像我跟江潮遠之間的距離;就像我浮沉的世界跟他所處的雲天落差的高低.

漫漫的夜空,孤獨的一輪明月.仰頭對天,是一種寂寞的心情.月的光華,是一網孤寂的色彩,沉沉地照著無眠的人.

今人不見古時月,今月曾經照古人.仰頭的明月,照耀過秦城隋域,映現過漢疆唐土;照耀過古埃及巴比倫,也照耀過古希臘羅馬;照耀著那竄起又殞落的、輝煌又黯淡的、華麗又斑駁的、文明又腐敗的帝國與民主共和.

那永恆的光,不分古今,不問東西,照耀著人世的荒涼,盡遍過人生的寂寞.照耀著春花秋露,照耀著江水海潮;照耀著光彩斑斕的人間,照耀著灰暗深寂的角落;照耀著美麗高雅的人們,也照耀著黯淡渺渺的我.

迸今多少騷人墨客、詩詞歌詠,都在頌慕著這顆永恆的星球,永恆的明亮!它照進每個人寂寞的心坎里;在深宵無眠的時刻,溫柔地給予落拓孤獨的靈魂一窗一室光華的照拂.

但那縷光,照耀著我,卻照不進我心坎.從地球到月球要三十八萬四千公里.這美麗的光華,卻其實是太陽星芒的反射.月,它並不會發光;它只是一個自體不會燃燒的石頭;它只是高高在距離外、高高在銀河外,冷冷地照拂著人間,嘲笑那些傾慕它的眼瞳,嘲笑著仰望的我.

它是沒有感情的──或者,它不願意為人生情.它只是孤懸在宇宙中一粒緲遙的塵埃;所有美麗的神話傳奇對它並沒有任何意義.它是沒有溫度的,甚至沒有人知道它是否曾經燃燒沸騰過.它的永恆,只是一顆冷卻了零度下冰冷的石頭,孤獨地存在.

這就是夜空中最美麗的那則傳奇.從地球到月球要三十八萬四千公里;這三十八萬四千公里,就象征著我跟江潮遠之間的距離.我們之間的落差,就好像會發光的星球,與一顆冷卻了的石頭.

「若水!吃飯了!」媽叫喚的聲音由屋里傳來.身後那破落的低矮房屋,不下違章敗舊的建築,溝渠橫臥,明月斜照,就是我們俯仰的天地、浮沉的世界.和那個衣香鬢影,杯觥交錯的宴會,是相差何等遙距的世界!

每當我仰頸,唯有月會冷漠又多情地相照;漢案戶那幾些疏高的星子,隨著牛郎織女的傳說失落.轉朱閣、低綺戶、照無眠,照著深深淺淺的愁緒哀悲,離合聚散的漠漠大千.

照著無眠的我,哀涼的嘆息.

「媽──」我擱下筷子,躊躇著不知該如何開口.

媽低頭扒飯,對我的欲言又止並不關心.

「快點吃飯!」她簡直用吞的,連續猛扒了好幾口.「早點吃完,把飯菜收一收,碗筷洗一洗.」

「喔.」我夾起一筷飯粒.雪白的結晶也似的飯,在昏暗的日光燈下,發餿似的掩著一層黃舊的霉色.

我思量著該如何開口,又躊躇著,猶豫不決,甚至難以啟始.像陷在流泥中,掙扎著起不來.

「媽……」我咬咬唇,吞吐不定.「那個……有一件事……我想……」從小到,大我沒向媽要求過任何事.那種踰越我們這種家庭經濟和身份的不實奢侈的,我連想都不敢想.我沒有玩過洋女圭女圭,沒有學過甚麼電腦鋼琴和舞蹈;我也沒有離開過居住的這個城市,四處旅行玩樂過;我甚至連漫畫、錄音帶都沒買過,更別提甚麼CD和電動玩具,甚至,連電影院,我都不曾探進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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