把所有的愛留給你 第19頁

曾經滄海,除卻巫山.隔了那麼多年,巫山雲依然遙遠,我始終在距離外徘徊,始終在舊夢里漂泊.

夜更深沉,緊閉的窗始終沉默如以往.我暗自嘆息.也許我不該再徘徊──也許……也許,注定了沒有緣……我走出角落,最後一之仰頭,暗冥的夜空,回我冷冷的清淒.漫漫長夜,暗空中鏤刻沒有我的誓言.

我背對從前,不欲再徘徊.身後的開門聲,卻驚停了我猶豫的腳步.

「沉若──?」混柔著驚詫與不確定的悸漾,淡遠如潮水的呼喚依像從前.

我頓了一下,沒有回頭,離開那當年.

即使回頭了,且又能如何?巫山雲依舊遙遠,我始終僅能在距離外徘徊.

日子尋常,我不再去想.

班貝給的那份稿子趕要得急,我花了一個禮拜的時間硬將它趕譯出來.交了稿,立刻就給錢,干脆得很;這家出版社雖然小器,稿費總是壓得很低,但因為給錢干脆,不拖拖拉拉,所以令人還能忍受.

八萬多字的稿,算了算,有一萬多塊.我留下了一些,把剩下的錢全都交給媽.

「你自己留著用,不必給我.」媽把錢塞還給我.

「我有留一些.」我把錢重新塞給她.「這些你拿去,家里吃、穿水電都要用錢.你身體不好,工地那些雜工就不要再做了.我會多接一些稿,再半年我就畢業,所以你不必擔心以後生活的問題.」

「我怎麼能不擔心,人生無常,你爸說去就去──」她搖搖頭,眼眸里有種對人生的無奈,想起過去的哀傷,淡淡浮上一層薄薄的氤氳.怕我發現,側過臉趁勢抹了一下眼,回頭說︰「趁我現在還做得動,能做多少就算多少.這些錢,媽就幫你存著──」

「媽──」我打斷她.我要她用那些錢,不要她那麼委屈自己.「那些錢是要給你用,不是要你幫我存.錢我會再賺,你不必擔心.我現在能工作賺錢了,你就不要再那麼辛苦到工地工作.」

媽置若罔聞.她的一生被命運給葬送,為生活所折難著,她怕我跟她一樣,有著如此苦難不安定的人生.那些錢,存得都是為我將來做準備.

「你這個禮拜天沒事吧?阿來嬸說要介紹她一個親戚的兒子.對方在公家機構做事,工作穩定;才三十歲,就有自己的房子,也買了車,條件很好,很多女孩子中意.阿來嬸說從小看著你長大,個性品性都很清楚,夸贊你好,搶著把你介紹給她親戚的兒子──」

「媽!」我真不想再听下去.「你別擔心我的事.請阿來嬸不必麻煩了!我這個禮拜天有工作──」

「你年紀也不小了,該為將來打算.」媽叨絮不停.「女孩子終歸是要嫁人.趁著年輕,找個誠實可靠的人家,兩個人一起打拼,不必像媽這樣辛苦.」

她忘了自己告訴過我,謀得了一個本事,自己靠自己.

我沒答腔.媽跟著又說︰「你總不能一個人這樣蹉跎過一輩子吧?听媽的話,還是找個可靠的人嫁了比較實在.媽老了,也不能看你一輩子,你自己趁著年輕就要會打算!」

「媽.」我略鎖著眉說︰「我一個人,就算是不結婚,靠自己也可以過得很好.你以前不是跟我說過嗎?學個本事,將來可以靠自己過日子,現在我有能力賺錢了,你還擔心甚麼?」

「話不是這樣說.女孩子終歸還是要嫁人──」

我搖頭,搖斷媽的執著.

「媽,如果為了擔心將來,只要條件合適,也不管喜不喜歡,隨隨便便就找個人嫁了,這樣我的將來也是不會幸福的.」

「又還沒看到人,你怎麼知道會不會喜歡?」媽想不懂,咕嚕我的理由不通.

我就是知道.我僅是拿著眼瞧著媽,釋放一些自己才懂的明白.

媽拗不過,嘆口氣說︰「當年叫你別考大學,你也是這個樣……算了!你這個孩子我真的搞不懂你,隨便你自己高興好了!」

媽不明白我的堅持究竟是為甚麼.我自己又何嘗明白?我只是始終找不到我喜歡的.過盡千帆皆不是……雖然明知是空徘徊.

***

再過幾天就是聖誕節.街上一片溫暖金黃的燈海,每家店都飄出喜慶的旋律,歡樂的氣氛很濃.人潮洶湧,腳步雜沓,一家接一家特價的櫥窗,光景奢華燦爛,特別有一種異于平常的興然步調.

冬至人間,天侯冷.從出版社出來,迎面撲來的冷風,不提防地叫人神經凍得一陣麻痺.我提了提背包,拉高衣領.

今年的冬天特別冷.像早上的華燈,不提防地侵襲人間,日與夜彷彿沒有交替,季節的過渡也模糊.

我沿著街道的櫥窗,漫無目的地走著.暖暖昏黃的燈光,特別讓我有一種留戀;一盞一盞的,像是會熨湯著心,忘記了天侯的冷.數著寂寞的腳步,我孤獨地流連.

每一盞昏黃,都彷是一份遙遙的憧憬……「沉若──」心悸的那聲江潮幽淡地呼喚;熟悉地站在我眼前.一點落寞含笑的眼神,震撼我錯愣的神情.

「江──潮遠先生……」這相逢,偶然嗎?真是的──我該用甚麼樣的表情、又有甚麼樣的神情,迎接這不該又未期的相逢?

「你長大了!當年還那麼小……」悠然的口氣,彷彿不勝唏噓.中間隔著一條時間的河,他有他的往去,我有我的嘆息.

「很久不見了.你好嗎?」多少事欲說還休,重相逢,卻只剩這樣一句問候.

「嗯.你呢?可好?」他的問候也淡.如同他的笑容一般.

「過去,那往日的明輝也在閃爍」──許多的事遠去了,忽地又重現在眼前.拜倫的「失眠人的太陽」,那般烈照一顆昭昭的星球.我已經不再讀詩了,為甚麼還出現如此愁悵的心懷?

「我很好.」我如他淡淡的笑.

他不是一個人,身後等著兩個同行的同伴.我不敢問起宋佳琪,不敢輕啟太沉澱的往事.

他望望身後等待的朋友.對我點個頭.

「那──」語氣未完,徒留了笑.

他沒再說甚麼,僅再望我一眼,一眼就走了.

待他身影遠了,我的淚才緩緩掉下來.這樣的相逢又何必?

對那些終生在編織愛的夢想的人而言,相遇是一則傳奇;而漂泊的人,相逢對他來說,不過是一首滄桑的青春悲喜曲.太多的往事在記憶里浮沉,總有一些褪淡的,記不清;一些想要忘的,忘不淨……這一夜,我早早睡了;在夢的輕波里依迴.

***

第二天醒來,快十點了.媽已出門上工.她還是不肯听我的,即使是該休息的週末假日,她還是不肯稍歇.

我原打算這個早上騰出來工作,卻完全了心情.平空就多出了對牆發愣的時間,多出了一分無所適從與怔忡;我在屋子里轉來轉去,灰漠的牆斷然地困我予阻擋.我不知該何去何從,直生一股荒涼.

明娟原本約了我中午見面,我推辭了.但現在──我隨意找了件毛衣套上,匆匆就出門去.

這個時間,她多半會在學校練琴.我趕到時,她正收拾琴諳,準備離開.

「明娟.」我敲敲門上的玻璃.

「馬上好.」她應了一聲,匆匆背上背包,拿起琴諳.開了門才發現是我.「若水?我還以為是──」她以為是接著要用琴房練琴的同學.搖搖頭,接著問︰「怎麼突然來了?你不是說有工作要忙?」

「現在不忙了,就來了.」雖然認識了一些新朋友,我還是對人有著習慣性的距離.只會想起明娟.「你有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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