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何其有幸!卻又何其殘忍的使她香消玉殞!
然因他的殘忍種下的果實如今由他自己嘗食了。
湯羿閻搬出湯府。他決定從此不見依依!雖然他並未究責,但是他一面對她那張假扮無邪的臉,他便心如刀割,幾欲發狂。
他的淨茉仍在冰冷的九泉底下!
當然真正的劊子手是他!他已決絕的將用上未來的每一個日子贖罪。
每想二回他的淨茉,他就用力往自身割劃一道傷口。惟有如此才堪堪止得了他這痛極的心。
除了湯氏重要營生以外,他和外界差不多斷絕了,他為淨茉造了一個衣飾冢,可憐的淨茉連一個墳也沒有,無法得以安息的她可會魂魄飄蕩、無依?︰
他的時站在去河岸邊悼念她,面對著河面傾訴他的悔與愛。
歲月匆匆,今日是淨茉的忌日。
這一年來他變得滄桑了,亦多了一身滿的傷痕。
他在雲河岸邊遙祭妻子。
三炷清香拋向河中,「淨萊,為何你的魂魄不入我的夢中?難道你對我的怨恨濃重到已絕了愛?」
模模糊糊的視芒中他竟瞧見河中央駛過一艘華麗大畫舫,而大畫舫的甲板之上亭亭玉立著一名白衣仙女。
凝眸一眺,他的心口急遽怦然跳著。
「淨茉?」難道真是她的魂魄來兮?她听見他的哀哀乞求?
是的!他的淨茉不但心善,而且用心用命的愛他,百般小心的盼著能討他歡心。
即使依依處處欺虐于她,她從不吭氣,甚至努力的想讓依依接受她,甚而喜歡她這小後娘。
「淨茉……」他已是淚濕雙頰,哽咽不能言。
大畫舫遠離了。
他神思飄飄,過了老半天他突地渾身一顫。
「不是魂魄!大畫舫是真實存在,我所看見的不是幻影,也不是我的極度想念。」
那麼畫舫之上神似淨茉的女子是人?是仙?
另一端,
浪花微卷,大畫舫上的淨茉軟跪子,她全身力氣全虛月兌了。
「夫君……」是她日夜心痛的牽掛啊!她不曾怨他、惱他,她依舊是深探愛他。
然而她愛得好淒傷!
「夫君你消瘦不少……」遠遠見著在岸邊的湯羿閻,她不禁憂慮他過得好不好?
「還憎厭我?誤解我嗎?」其實不該再想這些前事了,可她就是這樣死心眼的依戀迷眷著他。
「雲王妃。」貼身婢女小恩呈上一件鵝毛薄袍,「天涼,浪風浸骨,王妃您的腿疾剛治愈未久,請回里間歇歇。」
小恩扶起淨茉,細細的為她擦拭淚痕。
她是雲王妃從老鴉那兒救贖出來,這分恩德如天她永志不忘。
好笑的是雲王妃之所以知悉她被兄嫂賣人妓院,且被逼良為娼的原因,居然是因為雲王爺偶然在妓院中听聞。
雲王爺與雲王妃相敬如賓,但奴僕們總是想不透兩夫妻之間究竟有無恩情。雲王爺甚至常興致高昂的和雲王妃談論他的紅粉知己們,而雲王妃也總是笑容美麗的聆听和攀談一、二,兩夫妻之間的和睦反倒像是兄妹情深。
雲州百姓個個擁戴雲王妃,但人人所不解的「傳言」是雲王爺和雲王妃為何分房而居?
這疑問連老王妃也百思不得其解。為了早日抱孫,老王妃居然異想天開到把兩夫妻關在同一間房里整整一個月,下人們負責端食送茶,然而完全與外隔絕的兩夫妻是否燃燒火花卻仍是不可解的謎。
但小恩明白得哪,那房間里其實尚有一道密門,密門內即是雲王爺置放天書和卜算器物的神秘處所,桌椅、床榻和錦被一應俱全,甚至還有沐浴大桶。
但是他們兩夫妻之間究竟為何如此,她這近身婢女並不清楚,她只知道雲王妃總是在夢中流淚,總是在寫滿「閻」字的白紙上頻頻落淚。
「閻」是個男人嗎?難道是雲王妃的舊情人?小恩總覺得主母是為著思念「閻」而存活下來……
「雲王妃?」她的淚竟使她也心傷不已,但王妃因何面對寬廣的雲河掉淚呢?
她所伺候的主母是個人前強顏歡笑,人後黯然悲懷的小泵娘。
淨茉勉強回以一笑,好安小恩局促的心。
「雲河是最大的海河流域,海風吹得人眼淚莫名淌流,不要緊的。」唉,她已是雲王妃,她的夫君是太陽啊。
至于閻……他與她已是毫無瓜葛了。天上人間,只道是貪愛的一場惘然。
湯羿閻瘋狂的展開尋妻行動!或許是尋探鬼魂,或許他必須以此來減少一點日漸渴念淨茉的痴愛。
他的長發隨便用布絹扎起一束披于右肩上,累日累月的風霜洗禮不但使他落魄得如失意劍客,蓄留的落腮胡堪堪遮掩他瘦峭的陽剛面龐。
今日他于打尖客棧理飲酒,這醇酒人喉他卻覺苦澀。
他飲著酒,寂寞的盹著喧擾不休的四周,以及街市川流不息的熱鬧人車。
壁芸血滿京華,斯人獨憔悴。
「湯羿閻,你想不想爽快的死啊?」他自語,辛酸楊笑。
街市中起了一股詭異的亢奮,這原本不干他這半死不活的鰥夫的事,他更沒有好奇的心全,但不知為何他卻仍是跟著同坐二樓客倌們的眼光一望而下。
不過是官家夫人的軟轎和隨從罷了。
「那轎子里的是雲王妃哩!瞧,轎旁走路的是小恩婢女。」
「哇!雲王妃乃是本公子此生僅見的第一美人。她那美啊,有著說不出來的氣韻和神采。」
湯羿閻冷冷的似笑非笑。任何氣韻動人的佳人也及不上他心中的愛妻。
轎簾被一陣強風拂開,一張月兌俗且脂粉末施的小臉兒令他驚心動魄。
「淨茉!」
那眼底眉梢的楚楚惹憐肯定是她!即使人有相似,眼神韻味卻不可能一般無二。
他再也控制不了心中澎湃洶涌的激蕩情潮——
從窗口縱身躍下,他擋阻轎子的去路。
轎夫們相互一瞥,這是什麼陣仗啊?
小思一愣,忙不迭出聲吆喝,「大膽狂徒竟敢攔轎!你可知罪!咱雲王妃的軟轎豈是你能……」未完的話語卡住了,她被點了穴道不能動彈。
四周的異樣氣氛舍得轎中的淨萊不免心惶。小思為什麼忽然無聲無息?轎子又為何停下?
雖然恐懼,她仍是掀開轎簾走下轎子。
「淨、茉?」
這顫抖的聲音令她倏然抬眸,老天!她像是被施了符咒似的一動也不能動。她甚至以為自己的呼吸和心跳瞬間休止。
湯羿閻走向她,眉心紋痕刻得極深。
她好想撫揉他的皺紋啊!這一年來他一定是每日每夜的蹙攏眉心,他過得不愉快嗎?
他已近在咫尺,睽違許久的氣息幾乎要逼出她的眼淚。
伸出撫模她的腮頰,他啞吼,「淨茉!我的淨茉啊!」
仿佛帶有神秘的魔力似的,她在他的專注睇凝之下感到身子發熱,但手心卻是冰冰涼涼。
他一把摟抱住她!
「啊!」四周響起一陣此起彼落的尖叫。
「惡男!竟敢輕薄雲王妃!」轎夫出聲制止,卻不敢上前,因這惡男看起來太激動了,也許是個瘋子。
「雲王妃?你是雲王妃?你不是淨茉……」湯羿閻愕然的問。但就算是雙生子也不該如此……同樣令他心悸。
「我……」不能相認!她應允過太陽的呀。
五年的續命王妃是她對其恩德的償報。何況,羿閻令她愛得心碎,她沒有勇氣再承擔一回可怕的煎熬了。
她抿唇,決計不出聲。
用盡全力掙月兌他的懷抱,她轉身走回轎子里,轎簾垂下的那一刻她瞅見他恍惚到使她心疼不已的眼神。
「現下天氣寒涼,但你走路卻不跛!那麼你的的確確是雲王妃了。」不是我的淨茉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