嚇壞了的洪芯芯震驚地看著他頹然倒下的身影,登時淚水直流,下一秒她死咬唇瓣,像是下定決心似的,顫巍巍地舉起手中的槍枝,朝急奔而來的對方扣下扳機……
砰的一聲,刺鼻的煙硝味登時彌漫在她的四周,縴細而削瘦的她被子彈射出的後座力猛地震退幾步,一道驚恐的啜泣聲逸出她緊咬的雙唇。
老天,誰來救她月兌離這里?
四周霎時寂靜。
躺在地上,照理說應該斷氣的梁叔偏過頭,瞪大了眼楮盯著距離自己的頭不到十公分的彈孔,他努力想壓下自己的驚慌,但徒勞無功。「救、救命啊,洪哥。」子彈怎麼會射向他呢?大小姐到底是怎麼回事,他是自己人啊!
「卡、卡!芯芯,你到底在搞什麼鬼?」
「嗚嗚……爸爸,我不要了!你放過我好不好?」
「不好!」
聲大如雷的洪燦森拿著紙張卷成的紙筒怒氣沖沖的走出來,揮高了手想往女兒的頭頂上敲,卻又舍不得,二話不說反手往一旁無辜的小弟頭上擂下去。
莫名其妙被痛打一下的該名小弟雖然疼個半死,卻也不敢喊出聲。
身為香港、大陸最讓人畏懼的黑道大哥——洪燦森,是個身形粗壯魁梧,手段殘暴,生性易怒,罵人如響雷的魯男人。他手底下的香港紅衫軍名震香江、內陸,且以穿紅杉而聞名于黑社會。
洪燦森最大的特色不是他的魯直蠻橫,也不是他的凶殘耍狠,而是他的禿頭……這也是他最在意的一點,不過上一個膽敢叫他禿頭的家伙已經投胎去當畜生了,而下一個敢跳出來指著他的頭喊禿的兔崽子目前還沒出現。
自從十多年前為拓展幫務舉家遷移台灣之後,他就努力培訓獨生女洪芯芯。可是不知道為什麼,她似乎沒有遺傳到他玩命耍狠的優良血統,不僅視黑道為畏途,拿起短槍不只槍管抖個不停,連她的腳好像也抖得快斷了似的。
還有更糟糕的呢!
她竟然、竟然……他媽的善良、膽小得不得了!老天,光就這一點就足以讓洪燦森呼天搶地、捶胸頓足不已。善良耶,這可是黑幫社會最忌諱的特質啊!
不得已,洪燦森只好常常把女兒抓來,替她惡補一下「未來女老大」應有的技能——
就像現在這樣。
「芯芯,你存心想氣死老爸是不是?」
嚇得久久站不起來的洪芯芯跪坐在地上,低垂著螓首將刷白的臉龐埋在掌心里郁郁哭泣,「我不是故意氣你的,可是真的……好可怕!」
他見女兒哭得梨花帶淚倒也可憐得緊,不知不覺的放柔了表情,可是……啊,天要亡他啊!紅衫軍的未來領導竟然連開槍都不會,這傳出去能听嗎?
滿腔的抑郁無處發泄的他頻頻轉動脖子。「媽的,死老梁,你準備躺在地上躺多久?再躺下去,老子我干脆一槍斃了你,叫你永遠爬不起來!」
紅衫軍的頭號軍師梁棟悲慘地成為洪燦森下一個發飆的對象,只見虎背熊腰的他手撐著地板站起來,驚魂未定的眼神還不時瞥了瞥方才由洪芯芯射出、差點打中他腦袋瓜的彈孔。
「梁叔,對不起……我不是故意的。」
洪芯芯含著委屈的淚水瞅著他,那楚楚可憐的模樣叫作風向來陰狠猛辣的梁棟也軟了心腸。
唉,沒辦法,誰叫這丫頭是他從小看到大的寶貝干女兒呢?雖然礙于她那獨裁霸道的老爸,她不能叫他一聲干爹,但他可也是把她捧在手心里疼啊!
「芯芯啊,你這樣不行呀,」梁棟走上前小心地攙扶起跪在地上的她,雖然心疼她哭紅的俏臉,可是該叨念的還是要說。「這回幸好是在演戲,否則我跟你肯定被人家砰砰兩聲就解決掉了。」
「嗯,梁叔,對不起。」
「你對不起有什麼用?」洪燦森聲大如雷的訓斥,「你這丫頭,你知不知道剛才你梁叔差一點就死在你的槍下?!」
叫她開個槍而已嘛,整個人抖得像是遇上九二一地震似的,有沒有搞錯?
被父親這麼一念,洪芯芯歉疚地低垂著螓首,輕咬下唇,不發一語。
「洪哥,好了啦,芯芯只是還沒辦法克服恐懼而已嘛,小事啦!」
小事?這事可大啦!不敢開槍,這樣能跟人家混黑道嗎?洪燦森翻翻白眼,然而滿腔的氣憤與不滿在望向女兒時,卻也只得化成無奈的嘆息。
唉,有什麼辦法呢?罵歸罵、吼歸吼,芯芯可是他唯一的寶貝女兒,不寵著點怎麼行?
洪燦森伸出大掌撫上女兒低垂頹喪的頭顱,「好了,槍法這件事咱們以後再說,大不了叫你梁叔天天盯著你練槍靶。」
「爸爸,對不起,我又讓你失望了。」
洪芯芯揩揩淚,美眸蘊含歉意地瞅著自己的父親,輕輕偎進他的懷里撒嬌。
大家都說她爸爸凶狠得嚇人,殺人像在拍蒼蠅似的——砰一聲,倒一個,砰砰兩聲,死一雙。
可是她倒覺得父親除了身材魁梧了一點、嗓門大了一些之外,一切都很正常啊!說他是黑社會老大,她反而覺得他比較像市場里賣豬肉的販子。當然,她不是沒看過他開槍,不過感覺上恫嚇的成分居高,因為子彈大多都射在對方的腳邊,而不是射中人家身上。
他唯一要改正的地方嘛,嗯,就是希望他別老是穿著紅衣服。還有,脖子上別掛那一條十公分寬的金項鏈,十根手指頭也別戴滿金戒指,太刺眼了,而且也有一點沒品味。
不過最後這一點,她倒是隱忍著沒說出口。
野熊似的將縴細的女兒摟抱在懷里,洪燦森的心情好多了。
「那麼,我們現在繼續下一個課程……」
「不行啊,爸爸,我沒時間了。」
「你要出去?」
「嗯。」洪芯芯仰起螓首對著父親嫣然一笑,「去育幼院當義工的時間已經到了,再不出門就來不及了。」
踮起腳尖在父親的臉頰甜蜜地印下一吻,她又轉而向身旁的干爹揮手笑了笑,「我走嘍,拜拜!」
清脆甜美的嗓音在彈痕累累的秘密倉庫里響起後,一抹足音輕巧、身形縴瘦細膩的倩影款步走出四周的幽暗,步入陽光下的她絲毫不沾半點黑幫狠戾的氣質,反倒像是落點錯誤的無瑕天使。
「義工……她竟然說要去育幼院當義工?那比練槍法還要重要?」
洪燦森瞪著女兒離去的背影,眉毛頓時糾結成一團。
梁棟嘆口氣,拍了拍他的肩膀。
「洪哥,節哀。」
楓葉轉紅的十月天,走在台北街頭的洪芯芯任由午後輕風撩撥她美麗的長直發,絲縷飄逸的烏溜發絲隨著輕盈的步履在她的肩膀上輕輕舞動,嫻雅的米白色連身長裙讓氣質清新優柔的她看起來益發月兌俗出塵。
她當然知道父親不喜歡自己去育幼院當義工。
與其讓她去那里付出愛心,他絕對更希望她留在家里學習各種黑道應有的「技能」,舉凡練槍弄刀、學奸耍狠,什麼都好,就是別去泛濫她的善良與愛心。
可是人各有志嘛。
她看到槍就怕,踫到刀子就發抖,見到鮮血就翻眼暈厥……唉,自己真的不適合黑幫生活啊!
不知道爸爸什麼時候才會體認這一點,放棄把她塑造成「超狠女角頭」的念頭。每次听那些前輩講述血腥兼恐怖得要死的黑道血淚史,她不但無法從中得到一些學習和啟示,還得慘白著俏臉、搗嘴忍住作嘔的沖動,才能听完每一次的「經驗指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