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弱女子,無權無勢,無依無靠,如何才能報得家仇?更何況弟弟年幼,尚需撫育,可是京中已無親友可以讓我們投靠。走投無路之對,是那茶樓的老板看我們姊弟可憐,收留我們住了幾日,我趁勢求他收養弟弟,老板心地善良,勉為其難地答應了。」
「但我一人依然沒有辦法報仇,思來想去,最快也最容易接近達官貴人們的方法只有青樓一途。」說到這里,她的眼中不知是苦笑還是淚,「十六歲,我就賣身青樓。第一次接客,因我還是處子,鴿兒向嫖客開價十兩銀子,最終我靠賣身得賞銀七錢。這七錢銀子,我全都交給了茶樓掌櫃,只為了他可以對我弟弟更好些。」
他听得心中震動,但表面一如往常的不動聲色,問她說︰「你弟弟知道你現在的身分嗎?」
「豈會不知?」她妻然笑道︰「小時候他只埋怨我,為什麼要隔好久才去見他一次。後來他大了些,有一次悄悄跟著我去了寒煙樓門口,便什麼都明白了,從此和我翻臉,斷絕了姊弟關系。」
「為何?」
她幽幽長嘆,「我家雖然敗落,但終究是替纓世育。這樣的家族中竟然出了我這樣一個青樓女子,他豈能容忍?」
「所以你去茶樓,只是為了看一個根本不領你情的弟弟?」
花鈴望著湖面,默然無語,那眼角閃爍的淚光比湖水還要晶瑩。那是他第一次看到她動情,知道她除了在人前笑語迎人、八面玲瓏之外,還有如此軟弱孤獨的一面。
但她終究沒有讓眼淚輕墜,再轉頭時,笑容重新浮現在唇邊。她抱起琵琶坐在船欄前,問道︰「王爺,想不想听我唱一曲?」
他愜意地坐在她對面,摺扇輕揚地笑應,「好啊。」
第6章(2)
輕攏慢捻,琵琶聲響,那是他平生听過最美好的琴聲、最動人的歌喉,但唱出的,卻是最憂傷的心情——
「一答紅傷,一葉落香,一枝幽蘭對抖陽。瑤花多怨,臨流求影雙。澗邊碧草蟲吟,明月夜,空谷獨芳。曉雲開,照花清絕,一湖微潤光。問去年此對,點點鵝黃,飛予何方?東風道不知,一徑蒼涼。雖羨人間春色,只悄對,煙雲茫茫。平生恨,知音難覓,夢中游瀟湘。」
听她唱罷,他才知道,他以傾國傾城的牡丹比擬她,她卻甘願做沒沒無聞的空谷幽蘭。
平生恨,知音難覓,夢中游瀟湘。
在她心中究競抽搏住了多少真情、多少向往?
那一刻,他走到她身邊,連人帶琴抱在懷中。他知道她不需要任何甜言蜜語的安慰,她如他一樣孤獨寂寞,所渴求的,無非是一個可以棲身之地,和一個可擁抱之人罷了。
但,物是人非事事休。如今,縱然攬臂懷中,卻再也不能踫觸到那個人了。
但,她的呼吸仿佛就在耳畔回蕩,她的氣息,他閉上眼都能回憶。
她怎麼可能不在了?怎麼可能?他明明好像還能听到她的心跳,听到她的笑聲如鈴……
「一獸紅傷,一葉落香,一枝幽蘭對斜陽……」
猛然間,借著水波,一陣陣音浪遠遠地飄蕩而來。他征住,以為是自己的回憶產生了幻覺。但是漸漸的,那聲音還在飄搖,且越來越加清晰。
「問去年此時,點點鵝黃,飛予何方……」
朱成淵霍然站起,急迫地撲在畫舫四周的船欄上,尋找著歌聲傳來的方向。
與歌聲同對飄搖而來的還有琴聲,並非琵琶,而是古箏,但這曲調,卻與他記憶中的幾乎一模一樣!
「這詞我從未听過,是你寫的嗎?難怪,那些自視甚高的文人墨客都奉你為才女。」當年他如是感慨。
她的臉上卻並未露出得意之色,只淡淡道︰「是飄零之人的飄零歌罷了。這樣傷情之音其實我並不喜歡唱與人前,只是偶爾客人也會喜歡與我談點傷奉悲秋的矯情罷了。」
「這詞是你的舊作,還是剛才一時興起的新文?」
她笑了笑,「信口胡了兩句,王爺听得不順耳,我以後不唱就是了。」
「不,我喜歡听,尤其喜歡你只唱給我一人听。」他托起她的下顎,雙唇擦著她的唇辮,舌尖引逗著,「何必說什麼『手生恨,知音難覓』的,本王不就是你的知音?」
真真假假的情意,暖昧擦撥的調情,讓他們當時都沒有再糾纏于這個話題。此後他的確沒有再听她唱過這闕詞給別人听。
但現在,唱這闕詞的人又是誰?
終于,他看到一艘畫舫,蕩悠悠地出現在他的眼前,大約十幾丈的位置,正與他的畫舫相對而行,擦船而過。
畫舫上亦有燈火人影,但因為船市都已放下,所以船上的情形看不清楚。
他心頭激蕩,擾如烈火烹煎,又似波濤洶涌,恨不得一步跳到對面那艘船上,將那彈唱之人揪出來看個清楚。
「調轉方向,追上那船,」他大聲喝令船!,讓本來正準備靠岸的船工嚇了一大跳。
許成義站在船邊正要上岸,因為朱成淵這聲喝令,船舷又驟然離岸七、八丈開外,根本上不去。
他又是生氣又是奇怪,回頭看衛王爺手指的方向是前面另一艘畫舫,便問道︰「那船上有王爺要找的人?」
朱成淵只怒視船工,急促地催逼,「快點!追上那船,本王另有重賞!」
船工一听有重賞,頓對振奮起精神,幾名船工同聲吃喝著,劃槳搖榕,掉頭追向那艘畫肪。
許成義一眼看到那畫舫上飄揚的三角旗子,說道︰「那似是崇德王的家船。王爺若要找崇德王,明日上朝就可以見到了,何必急在一時?」
「崇德王?」朱成淵听到這名字對,不由自主地擔緊了拳頭。
崇德王是他的堂叔,但兩人平素沒什麼往來,只有點頭之情。在堂叔家的家船上,為什麼會有人彈著花鈴的曲子,唱著花鈴的詞?
這是一個冷酷的笑話,無意的巧合,還是……上天憐賜的奇跡?
崇德王家的畫舫停在岸邊,一名身著綠襲的俏麗女孩兒笑眯眯地掀起船市向外望去,「紫君,都這麼晚了,你今晚不如住在我家吧,也免得王爺怪罪下來,又讓你平白挨一頓數落。」
半卷的竹市之後,紫衣少女靜幽幽地坐在那里,雙手猶自按在古箏上。「我若是去了你家,只怕王爺也會生氣的。」
綠衣少女反身拉住她的手臂,笑道︰「你怎麼病了一場,就像變了個人似的。先不說這琴棋書畫從哪里學來的,對王爺的稱呼都改不過來。沒關系,你今晚就住在我家,我差人去給王爺送信。他看在我家的面子上,不會說你的。事實上,不僅不會說你,說不定還要高興呢。」
「為什麼?」紫衣少女靜靜地看著她。
她眼楮一眨,「你真的不記得了?你生病之前,王爺不是在和我爹商議,想讓咱們兩家朕姻嗎?」
「聯姻?」紫衣少女疑惑地問︰「是要你嫁給誰?」
「什麼我嫁?是你嫁,讓你嫁給我三哥啊!」綠衣少女拍了一下她的肩胯,無奈地說︰「好吧好吧,你既然都不記得了,那我講給你听。我三哥羽杰,去年秋天曾經去你家拜訪,對你一見鐘情,回來後就向我爹提出想向你求婚。但因為你爹是王爺,我家只是普通的
商賈,身分有些懸殊,所以我爹就一直沒敢去找你爹談。
「這一年來,因為戰事,你爹崇德王有許多外放的買賣賠了錢,嗯……反正就是傳說王府最近的開支不大便利,你爹主動找我父親議起結親的事情,我看也許用不了多久,這事情就能談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