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太後未竟的話語,衛昀康就算不問,也明白。
于是他選擇葉霜,因為他們是同一種人,同樣沒有父母親照拂,只有祖輩的疼惜教養,他可以理解她受的苦。
手上的圖像,是他命人進葉府偷偷繪出來的,比較接近真實。
祖父、父親、左氏……所有人都知道皇太後偏疼他,過去左氏幾次遞牌子,想進宮探望皇太後,從未被允許過,過年賀歲,左氏領著他及三個親生兒女進宮,皇太後只對他熱絡,卻連看也不看另外三人一眼。
祖父過世後,皇太後曾經威脅左氏,要她善待他,否則他少一根手指,就會讓昀賢、昀良少一只胳臂,他挨一巴掌,就會讓那對兄弟缺一塊肉。
當時這件事鬧得很大,左氏哭著要帶兒女回娘家,是父王左勸右哄才把人給留下,從那之後,左氏更加恨他入骨。
這世間,唯有皇太後真心疼惜自己。
案親看重前程甚于他這個嫡長子,父親與左家一拍即合,權勢當前,就算他受委屈,父王也不會替他伸張,小時候他經常自問,他與左氏在父王心里,誰重誰輕?
答案其實相當明顯,只不過年稚的自己,一直不願意承認事實。
至于他那兩個兄弟衛昀賢和衛昀良,他只比他們大上一、兩歲,小時候他在祖父院子里長大,沒有人敢欺到他頭上,兄弟見面,頂多諷刺幾句。但祖父過世後,他們開始暗地里使壞,不過那時他已經十五歲,有足夠的能力自保。
衛昀賢、衛昀良沒有父親的才能,卻有父親的野心,這些年,明里暗里做了不少欺良霸善的惡事,怛他們有個善于沽名的母親,因此往往能在惹事之後,用最快的速度,把壞事消弭于無形。
他們以為自己做的惡事無人知曉,于是一次又一次變本加厲。
但他們不清楚的是,皇上手中有厚厚的一本錄冊,正耐心等待事發時,給予重重一擊。
小時候祖父帶他進宮,皇太後常模著他的頭,語重心長對他說︰「是個好孩子,可惜生不逢時,否則定能發揮才干。」
那時他听不懂,漸漸長大,方才理解皇太後的話。
皇上痛恨外戚,皇後的娘家是外戚、皇太後的娘家也是外戚,倘若整個族里都是些扶不起的阿斗就算了,偏偏一個個有才有能,野心還大到令人擔憂。
皇上初登大寶時,需要利用衛家的力量,自然沒話說,如今皇上已經坐穩龍椅,哪還樂意有人在旁指手劃腳。
左氏、衛氏倘若懂得隱退還好,偏偏兩家掌事者裝傻,不但不退,還聯手掌控朝政,皇上是個性子隱忍的,他也不聲張,一步一步慢慢做,等到狀況成熟,等著水到渠成,等到一出手就能教對方窒息的絕妙時機,他才會動手。
衛昀康胸懷大志,卻是心頭明白,倘若自己不是外戚、不是德王府的世子,定能得到皇上賞識重用,可他的身分恰恰是皇上最大的疑慮,有志不得伸、有才不能展,所以皇太後認為委屈了他。
他委屈嗎?當然委屈!他身子里流有父王的血,他有才能、有本領、有腦袋,大好男兒誰不想留名青史?只是祖父殷殷囑咐,讓他退隱朝堂,若不是和三皇子的一番奇遇,若不是兩人多年來的秘密交情,或許他真的會遵照祖父的遺願,當個富貴閑人。
所以衛昀康現在做的,是努力把自己的身分從外戚變成兄弟,他看準朝堂局勢,全力扶植三皇子,幾年前,三皇子尚未浮出台面,他已經對他伸出友善的手。
人性都是這樣的,雪中送炭的少,錦上添花的多,可人們往往記住的,是廉價的炭火,而不是昂貴的名花。
葉霜離開十六天了,宮里局勢一天一變,風起雲涌。
皇後娘娘宣楊太醫進宮問清楚狀況。
左相爺的孫子被不明人士挑斷手筋,三名御史遭皇上斥喝,余尚書被查出貪墨罪證……
跡象一一浮現。
衛昀康認為,不會拖太久了,該是時候動手了。
他小心的把畫折好,收進懷里,雖然只是葉霜的畫像,但甜蜜蜜的感覺立刻涌現。
他低喃道︰「霜兒,再撐幾天,爺立刻策馬奔去……」
衛昀康走進夏氏的屋里。
夏氏一看見世子爺,欣喜若狂,連忙上前迎接,殷勤探問︰「爺用過飯了嗎?要不要讓下人準備……」
她有滿肚子話想說,不料他一開口,就點名夏氏身邊的大丫鬟,「你去請其他侍妾和通房過來。」
「是。」夏氏的大丫鬟不敢違逆,飛快轉身跑出屋子。
夏氏模不透他怎麼會在這個時候召集眾人,遲疑間,她替他沏了杯茶,放下茶盞,她鼓起勇氣問道︰「爺來婢妾這里,又召了姊姊妹妹們過來,是不是有什麼事?」
「自然有事,待會兒你就知道。」衛昀康的標準微笑牢牢掛著,聲音是一貫的親切溫和,分明即將變天,他卻看不出與平時有任何的不同。
夏氏見他沒有絲毫不悅,松了一口氣,這時,離她屋子最近的呂氏已經進了門。
呂氏一看到衛昀康,立刻上前,撲跪在他腳邊,表情委屈到了極點,她雙手攀著他的雙膝,兩行心酸淚水順勢落下。「求爺給婢妾作主,這幾日婢妾想去看看玥兒,都讓芷修院的粗使婆子給攔下,世子妃答應過婢妾的,每隔兩日,婢妾可以去看玥兒一回,可是她們……她們狗眼看人低……」
被其他侍妾通房低看就算了,沒想到連粗使婆子都敢這樣對待她,好歹她是爺的枕邊人、是玥兒的親娘,今兒個,她非要讓爺替自己出頭。
夏氏見不得她那副裝可憐德性,出聲怒斥,「玥兒是你叫的嗎?」
被夏氏一嗓子教訓,呂氏乖乖縮回去。「夏姊姊教訓的是,妹妹說的是小少爺。」
這段日子,明處暗處的手段、綷子,她被整治得夠多回,規矩不想學也學下了。
她真真懊悔,當初怎就鬼迷了心竅,想擠身進王府,還以為自己有個兒子,就能在後院呼風喚雨。
衛昀康像看戲似的冷眼看著兩人一來一往,心里冷笑不止。
其他幾人陸續進了夏氏的屋子,封氏看看左右,再看一眼衛昀康,款款向前,與其他侍妾一起福了身,說道︰「不知爺召集婢妾,有何事交代?」
他依舊笑得滿面春風,看不見風雨欲來的危機。「沒事兒,只不過葉氏被送進家廟前,交給爺一份口供,上頭有你們的落款捺印,前幾日忙,也沒來得及找你們問問清楚,今日恰巧有空,我便過來問問,那份口供是真是假?」
他講葉氏,卻不提世子妃,他說被送進家廟,而不說離府,他的口氣听不出半點對葉霜的維護,重點是,他的口氣雲淡風輕,仿佛沒把這件事放在心上,所以他也不相信口供是真的?
幾名侍妾面面相覷,都在忖度他的心思,偏偏他一副雷打不動的鎮定,教人看不出他是怎麼想的。
衛昀康輪流掃了眾人一眼,暗忖著她們會怎麼說,出賣葉霜還是出賣左氏?
他臉上掛著淡淡的微笑,他在等著她們的答案呢,好決定她們的去留。
眾美心里都在打鼓,咚咚咚咚,一聲響過一聲。
那日她們聚在一起談論世子妃與王妃對決,她們看不出葉氏有勝算,她唯一的優勢是爺的寵愛,但听說是爺主動要求讓葉氏進家廟的。
換言之,是爺對她膩味了嗎?
入府最久的封氏很清楚,過去幾年,王妃送多少女人進家廟,沒有一個能夠活著回來,連王爺最寵愛的李姨娘也逃不過,大家都以為有王爺在,王妃會對李姨娘手下留情,可最後,她吊死在家廟里,至于是自己吊死還是被人吊上的,只有天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