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怕樂極生悲,醉在酒壇子里,分不清懷里抱的是娘子或是母豬。」他取笑地倜儻好友的失態。
「哎呀!別再提那件丟人現眼的蠢事,我婆娘又想拎我耳朵了。」
魯子胥是個大而化之的魯夫,每當黃酒一入肚便得了失心瘋似的,一喝再喝的找人拼酒,直到醉倒在地為止。
有回可夸張了,鄰縣的大富人家嫁女兒,應邀前往的他喝個稀巴爛,還不許人扶,醉得搖搖晃的,把街坊養的小母豬當成迎娶不久的新婦,抱著不放又親又啄,直喊親親娘子。
他妻子知情後氣得三天不準他回房,此事也淪為百姓口中笑談,不時提起來笑個兩聲。
「知道酒品差就該節制,不要以為身子壯就沒事,酒是穿腸毒藥……」多飲無益。
「得了、得了,多喝兩口酒,別給老子洗耳朵,每回見你都要念上兩句,怎麼嘴巴都不會酸。」誰能解憂,唯有杜康。
「噗哧!」果然不是她一人受難,還有人跟她一樣苦海無邊,上岸太難。
吃吃的笑聲,令把酒言歡的好朋友不約而同地看向秀雅進食的俊逸公子。
「他」吃東西的樣子真好看,斯文又秀氣,像一幅掛在書房的仕女畫。
魯子胥對「他」很有好感,忍不住抱怨起來。
「你也有同感是吧!他一念起人來,就像老太婆的裹腳布,又臭又長,讓人腦子發暈,直想喊救命。」他是過來人,深受其害。
「嗯!嗯!我常想他上輩子一定是啞巴,或是百口莫辯的冤死鬼,這輩子才滿嘴滔滔不絕的大道理,好報復他有口難言的抑郁。前世有所失,今生才補全。」魯子胥跟「他」簡直是想見恨晚,點頭如搗蒜。
「沒錯、沒錯,深得我心呀!這句話說到我心坎底了,瞧他絮絮叨叨,不放過任何一個說教的機會,我真煩惱他這爛個性幾時才能取得如花美眷。」
「很難吧!誰受得了他興致一來的長篇大訓,每回我都被他逼得快發瘋了,很想用塊布塞他嘴巴,看他能不能少說一句。」誰嫁給他真是誰倒楣啊!
多飲兩杯酒的鳳迎晞粉頰透紅,吃吃發笑,忘了她之所以逃家,就是因宮中傳言,飛鳳王有意將她許配給將來的少年宰相,而她就是自己所同情的那名可憐女子。
「我也想呀!可是他功夫比我好,又不容易灌醉,我一有動作馬上被他打趴了。」他半埋怨半欷吁地訴苦,大有心有未甘的感慨。
「他功夫比你好?」真的嗎?她怎沒見他施展過,光是嘴功就念得她一個頭兩個大了。
「好得我想拜他為師。」可惜他不收徒。
宇文浩雲輕哼一聲,筷子一夾分開瘦肉與肥肉,肥的那塊放在自己碗里,瘦肉部分疊在挑嘴的公主那碗白飯上。
「也不容易醉?」骨碌碌的水媚大眼盯著半滿的酒壇,笑得如花盛開。
「沒見他醉過……」魯子胥忽地一眨眼,也看著手中的酒杯。
也許,可行,不妨試試看。
兩人同時眼楮一亮,心有靈犀地想著同一件事,有志一同地把手伸向酒——
「晞兒,你酒量不佳,喝多了會頭疼,多吃點魚蝦,補補氣血。」他眼神一使,一旁的傅延香會意的摘頭去殼,伺候主子進食。
「你後腦勺像長了兩只眼呀!我都還沒動呢!你就想嘮叨。」鳳迎晞不清不願的咬著肥美的河蝦,入口的鮮甜讓她為之一訝。
為什麼宮里的膳食沒這般鮮美?肉質緊實彈牙,活似蝦子從口中活過來似的。
她忙著一口接一口,壓根顧不得原本小小的邪惡心思。
「還有,魯子,你別白費心機了,貪好杯中物的你不可能有酒不喝,我沒醉,你會先醉個七葷八素,讓嫂子一腳踹出房門。」倒是又要呼天喊地,怪他不夠義氣。
魯子胥干笑的咕噥幾句,搔了搔頭皮。「哎呀!人生難得幾回醉,不要計較東、計較西,顯得小家子氣,你就算醉上一回又如何,魯子我家業不大,可客房一定夠,不怕你長住。」
魯家在萬安縣算是大門大戶,承蒙先祖余蔭,良田數十甲,開枝散葉的各房各戶皆有所成就,堪稱地方上一大富戶。
不敢說富可敵國,不過家產確實不少,加上武館的收入,以及門下弟子各立門戶的供奉,鄰近幾個縣鎮尚且找不出比魯家還富有的人家。
「不了,我不是一個人。」他意有所指地看向已微醺的錦衣公子。
若無牽絆,或許他會開懷暢飲,來個千杯酬知己,不醉不歸營。
魯子胥先是一怔,繼而納悶。「這位小鮑子長得真俊俏,活像個姑娘,瞧瞧那白里透紅的臉蛋,比我家那婆娘還薄女敕,你上哪認識這麼個俊小子的?」
眼拙的魯子胥根本認不出「他」是個貨真價實的女紅妝。
倒是他的妻子眼明心細,早早準備好姑娘所需的臥房妝台,胭脂、薰香、紗帳一應俱全,甚至貼心地放了一盤芍藥。
「路上撿來的。」宇文浩雲半開玩笑的說,惹來嬌嗔的一眼。
「真讓你撿來的,我父……父親準摘了你腦袋。」她一個堂堂公主能隨便讓人撿拾嗎?他當他是采花大盜還是梁上君子?
鳳迎晞雖然有點醉意,但腦子還清楚得很,沒把「父皇」兩字說出口。
「咦!你爹能摘人腦袋?」可見官位不小,是官家子弟。
她星眸微掀,芙蓉含笑。「摘他的腦袋綽綽有余。」
「可宇文兄的父親官拜宰相,還有比相爺更大的官嗎?」朝廷制度他不甚明了,或許是皇親國戚之類的大官。
「當然……」有。
沒讓她說完,宇文浩雲適時的出言打斷。「這小酒鬼的話哪能當真,瞧她都醉得一場糊涂了,連摘人腦袋的傻話都說得順口。」
醉態可人的鳳迎晞即使身著男裝也難掩女子嬌態,每一抬眸、一顰眉,都讓宇文浩雲感到心口微動,喉生烈焰。
「可我越瞧他越像個姑娘,莫非……」他忽地住口,懷疑自己是酒喝多了,眼花。
「公子,我是京城來的風公子,你要是瞧偏了,準是你老眼昏花,不辨雌雄。」她刻意壓低軟膩嗓音,不信有人能猜得出她是易釵而弁的俏紅顏。
「是、是、是,魯子失言了,就罰我干上三大杯,小兄弟你隨意。」一說完,果真豪氣地干掉三杯。
不想被識破女兒身的鳳迎晞也想學他一般豪邁,酒杯一舉貼近丹唇。
突然,一只不識相的大掌從中攔截。
「我替她干了這一杯。」宇文浩雲不由分說的搶過酒一飲而盡。
「喂!喂!喂!那是我的酒……」哪有人搶酒喝搶得這麼凶。
「宇文兄弟你……」呃!好像有點怪怪的,他似乎對風公子……哎呀!真的喝茫了,居然胡思亂想,兩個男人能搞出什麼亂子,不就是折不斷的兄弟情義嘛!
「來來來,再喝,不醉不歸,我再敬兩位一杯。」魯子胥高聲一喝,使勁勸酒。
一餐飯由中午吃到日落時分,賓主盡歡的無所不談,百無禁忌地說長論短,從家鄉事說到國家大事,又從國家大事談到邊境外患,最後連先祖的橫死都搬到台面聊開,智者魯仲楊過世後,魯家人已不再汲汲于學識,但求識字,不做文盲,不求以文星耀門楣。
大智若愚。
這是魯家人掛在正廳上方的牌區,時時提醒後人寧為愚人,不做智者。
而魯家人也當真奉行不違,除了能讀能寫外,個個是一根腸子通到底的莽夫,詩詞歌賦不在行,論起學問連篇文章也寫不好,確實落實了現任遺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