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府左側的院子里種了不少甜梨、秋柿,這原本是出自李老爺對妻子的寵愛,讓她在秋末冬初之際也能品嘗到現摘鮮果,而多余的果實則釀成甜酒做蜜餞,貪嘴時來上兩口。
可自從李老爺不在後,這十來株果樹便少人過問,任其開花結果落滿地,久而久之有些荒蕪了。
沒想到昏迷數日醒來的李承澤,第一眼看的是掛在枝極間的熟果,等他一能下床,便興匆匆地沖到樹下,長臂一伸勾下軟枝,輕取軟女敕香甜的秋柿。他一吃,上了癮,也樂得與人分享。于是摘得勤快,誰都能嘗鮮,一樹柿果幾乎快被他一人摘光了,只剩下幾顆晚熟的澀果。
「我說李二少,你真不認識我嗎?前些日子你還嘲笑我嫁不出去呢!」葉妍有些興師問罪的說,想試探他是否真的心性大變或者是假裝的。
「有嗎?」他偏過頭,表情困擾的思索,不懂為什麼她突然凶巴巴的瞪他,一副想掐他兩下的樣子。
葉妍假裝生氣的戳戳他的臉,一抬手「不小心」刮傷他的耳朵。「嘖!瞧你生份的,當真不記得我們以往的‘交情’,讓人好生傷心。」
看不出她在做戲的李承澤慌張地看了娘親一眼,大掌不知輕重的往她背上一拍。「你別氣,你說我就想起來了嘛!我以前有欺負你嗎?」
這不就在欺負她!那一拍,她差點把胃里的東西給吐了出來,肩胛骨彷佛移了位,疼得她眉頭一皺,淚花在眼底打轉。
「你……你這是報仇嗎?」可惡,他一臉無措神色,她怎麼發狠牙尖嘴利的還擊。
「報仇?」什麼意思?
望著那雙澄澈純真到令人心疼的眼,欲哭無淚的葉妍吞下嘴邊的惡言,硬生生地把滿月復不滿轉為很想揍昏自己的無奈。
說實在的,這樣的李二少叫人無從恨起,更遑論是厭惡了。人心是肉做的,她並非鐵石心腸,看他一夕間劇烈的轉變,很難不心生同情。
唉!她這輩子最大的弱點就是心軟,吃軟不吃硬,人家對她好一分,她便還諸十倍的好,肝腦涂地、兩肋插刀,在所不惜。
大夫人嘆了口氣說︰「妍姑娘,我也不說什麼違心話,咱們也不求對方姑娘是否門當戶對,或是才貌雙全,只要家世清白,長相不差即可,其它方面就不要求了。」現下這種狀況,人家肯點頭下嫁,她就叩謝祖上積德了。
「那品性呢,夫人?」總不能隨便找個人充數,她葉家兩代的媒人招牌可要顧全。
聞言,大夫人喜出望外,淚光閃閃地緊握住她的手。「妍姑娘是同意為我兒做媒了嗎?」
「呃——這……」僵了一下,葉妍苦笑的一揚下垂的嘴角。
「夫人這般誠意的拜托我,我要再推托,就對不起你的厚愛了。」
听見兒子的婚事有著落了,大夫人顰起的眉峰稍微舒緩了些,露出些許寬慰的笑意。
「真要麻煩你了,我李府上下都會為此感謝你的。」
「哪里的話,是我份內應該做的事,不用跟我客套了,只不過呢……」
「不過什麼?」大夫人心口一揪,憂心仲仲地擔心媒人會反悔。
「我也不想搬石頭砸自己的腳,凡是總要預留萬一,夫人可別期望太高,二少爺的情況……」撇眼望了正開心采果的男人背影,「唉,總而言之,我會盡力,可是謀事在人,成事在天,我們就看看老天爺怎麼安排吧。」她實在不敢打包票。
來李府前,本來是想嚴詞拒絕,順便羞辱兩句老和她杠上的大男人,沒想到那句「不」怎麼也說不出口,反而莫名其妙接下燙手山芋。
懊怪誰呢?
再三責怪自己的葉妍垮著一張臉,粉女敕面龐染上淡青色,愁眉不展地承接了李大夫人肩上的重擔,苦思手邊待嫁的閨女名單,看誰適合嫁入豪門深院的李府。
「你要回去了嗎?」
「嗯。」低著頭,她沒瞧見問話的人是誰,苦惱得沒心思理會人。
「這給你。」她看起來煩惱很多,小臉皺成梅嫂曬在後院的咸菜干模樣。
「什麼東西……」哇!想壓死她呀!
一顆顆黃得發亮的甜柿如不要錢的落下,忽然接近的大臉笑得燦爛,將手上捧的果子一古腦地全往她懷里塞。
男人的手掌本就比女子大許多,李承澤的一只大掌等于葉妍縴細的雙手,可想而知,她有多手忙腳亂,慌得不知該用什麼來接。
最後,李承澤終于發現這圓臉小泵娘的手好小好小,小得像剛出爐的肉包子,于是找來個籃子,開心又得意地讓她裝滿一籃果子回去。
幾家歡樂幾家愁。李大夫人丟出了令人叫苦連天的麻煩後,又見兒子的身體一天天好轉,于是她安心的吃齋念佛,不再過問府里的大小事,至于家里的產業有兒子培養的一群忠心屬下幫忙看著,她倒也不會太擔心。
她是了了一樁心事,放下心中大石,可是卻換另一個人傷神地夜不安枕,輾轉難眠,明明入睡了又莫名驚醒,睜眼到天明。
為什麼要一時心軟,同情起她最討厭的人呢?
不只一次自問的葉妍後悔不已,托著香腮瞪著那一籃甜柿,白牙輕咬下唇,恨起自己的無能。
可是,一想到那天在院子里,那男人的開心笑容,她的心又莫名的跳快幾拍。
「哇!小姐,你的眼楮……」
沒讓春草有機會說完,兩道冷芒倏地一掃。「閉嘴。」
第四章(2)
葉家人丁向來不旺,葉妍的娘親雖生有二子三女,可是不知是祖先風水出了什麼問題,或是天生無子女緣,一個接著一個夭折,只獨活八字較硬的小麼女。
因為夫妻倆十分疼寵這個女兒,想把最好的全給她,不論她想做什麼,兩人都無異議的支持到底。可惜好人不長命,夫妻倆四、五年前相繼辭世,使得原本人口稀少的葉家更為單薄。
他們雖然不是什麼大富大貴之家,可還過得去,做媒做出名的葉妍小有積蓄,所以還養得起幾名僕役、奴婢,算來算去葉家也有十口人。
春草是守寡多年的李嬸的女兒,打小就在葉妍身邊伺候著,不算太笨,可也不是慧心玲瓏的聰明人,老是反應遲頓地做出令人啼笑皆非的事,讓身為廚娘的李嬸常為她捏把冷汗。
「小姐,你沒睡好嗎?要不要喝點安神茶,你眼窩黑得好像被煤球砸中……啊!小姐,我的頭……」會痛。
一陣眼花撩亂的「暗器」襲擊,本來就不伶俐的丫鬟東躲西閃,還是被飛來黑影砸個正著,腳邊躺著是一卷卷的繡線。
「別忘了誰才是主子,我說了閉嘴,你還給我卷舌頭攪沬,存心討打是不是?!」養個不會為主子分憂解勞的笨小婢,真是身為主人的悲哀。其實並不疼,但春草仍揉了揉被擊中的地方。「小姐,你不可以把氣出在奴婢身上,是你自己接下李府的托親,怎麼能怪別人。」誰曉得李二少會突然生了急病,傷到腦子整個人變傻,這事兒全城傳得沸沸揚揚,即使不住城里,多少也有些听聞,因此全城的媒婆沒人敢自告奮勇,拍胸脯為一個傻子牽姻緣。
結果她家小姐不知得了什麼失心瘋,走了一趟李府回來後,居然宣布要為她的死對頭做媒,讓所有人都嚇掉了下巴。
「為什麼不行,你是我妍姊兒的丫鬟,想要打罵或是典賣全憑我高興,你要是再多嘴,明兒個掛個牌子到街上去,上面寫著︰賤售奴兒。」沒瞧見她已經很心煩了,還來添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