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覺吃了悶虧的謝晚娘在忍耐三天後,終于發作,她站在上海城隍廟前人來人往的大街上拗著,腳像發了根,杵在原地說什麼也不走。
韓觀惡的反應只是寵溺地捏捏她氣唬唬的可愛小紅頰,「那好,入我韓家門,不做我朋友,做我老婆。」
「你要我說幾逼不可能,我是你大哥的……」妻子。及時打住最後幾個字,她硬生生的改口,「……的、的……哎呀,沒關系的人啦,反正你不要再對我摟摟抱抱、想親就親,別人會誤會的。」
「我不在乎。」
「可是我在乎!」見他的手又往自己伸過來,她趕緊連連退了好幾步,下意背後卻撞到了人。
「嗚嗚……媽媽、媽媽……」
謝晚娘回頭一看,就見一個哭花臉的丫頭片子揉著眼楮哭哭啼啼的。她馬上同情心泛濫地靠過去,軟聲軟語的安慰起小女孩。
「小妹妹,跟家人走失了嗎?」
小女孩泣不成聲,只能哽咽地點點頭。
謝晚娘抬頭左右張望一會,人潮依舊不少,考慮不到一秒鐘,她立刻有了行動方案,也不管自己剛跟人家劃清界線,匆匆地拍了拍韓覬惡的肩頭,「人你看一下,我去幫她找媽媽。」
「你去哪里找……喂!」來不及把人拉住的他,只能眼睜睜的看著那抹嬌小的身影穿梭在人群間,東拉一個西問一個的幫小女孩找媽媽。
他想去叫她,告訴她他們可以把小女孩送去巡捕房,母親找不到孩子,一定也會上那兒報案的。
但也不知是不是該說謝晚娘運氣好,沒一會就見一個慌慌張張的婦人從街尾跑來,貌似焦急尋人,口里不住呼喚著「丫頭、丫頭」的名。
謝晚娘發現,追過去一問,兩人的視線齊同住這邊打過來,婦人一臉放松表情地快步走過來。
「丫頭,你跑哪兒去了,媽找不到你,你知道媽媽有多擔心嗎?」
小女孩撲進母親的懷里,早哭得哽咽的她只能不斷打嗝,連話都說不出來。
那這陣哭聲是怎麼回事……
韓觀惡循聲一看,謝晚娘這局外人莫名其妙地開始抽抽噎噎哭起來,晶瑩的淚水閃著心的亮,他非常不滿地走過去一拭。
「真是的,要是真找不到,我打算帶妹妹回報社去登尋人啟事了,找不見的媽媽……嗚……」
他掏出手帕,為她擦淨滿臉的淚,「咕咕噥噥些什麼啊,真是的,小丫頭找到媽媽了不是很好嗎?你哭什麼呢?」
她委屈地扁了嘴,淚流得更凶了,「我、我……我也想我媽嘛,不行嗎?」
「想家了?」
「嗯……」
那對母女走過來跟他們道謝後就離開了,可謝晚娘的思鄉情懷卻越演越濃,淚怎麼也停不了,不得已,韓觀惡只好先帶著她來到附近大飯店的附設咖啡廳,等她平復情緒。
兩人無言的坐了一會,一種平靜而令人安心的氣氛逐漸包圍謝晚娘,她藉著啜飲咖啡的動作偷瞄韓觀惡一眼,看到他氣定神閑的拿了咖啡廳里的報紙觀看,她忽然覺得心里的失落感沒那麼沉重了。
還好有他在這里。
「小時候……」她緩緩開口,他抬眼對她溫暖而關懷地一笑,體貼地保持沉默,將全部注意力都轉移給她。
「我也有一次跟我媽去市集時走丟了,都怪我貪玩,跑去看賣藝的,等到表演完了、人群散了,我才發現媽媽不見了。」
「我很害怕,可是滿街的大人沒人願意理我,後來,是媽媽回家後要家里的下人全部出動來找我才找到我,之後我大概有一年都不敢獨自出門。」
韓觀惡聞言沒說什麼,只是微低下頭吻去她眉睫上的淚光。
「那一年里,我常常偷偷爬上我家屋頂,看著圍牆外的世界,很向往但卻沒有勇氣踏出大門,一直到我十五歲的時候,第一次投稿上了報,我才生出信心,覺得自己應該要克服恐懼,不要害怕自己出門。你知道嗎?以前我上學時都還有個嬤嬤陪著我一道坐車呢。」
「我知道。」所以知道她逃家時,他真的十分訝異。
「你知道?」
「呃,我的意思是我猜也是,你這麼迷糊,不差個嬤嬤跟著你又把自己弄丟了怎麼辦。」
「我才不是迷糊,小孩子難免會走失,難道你沒有走丟過嗎?」
「沒有。」
她話一頓,吶吶回道︰「好吧,那你比較特別。」像他那麼精的人大概也沒人敢騙吧!
「想家,就回家去。」其實韓觀惡說出這話他自己也感矛盾,畢竟謝家在天津,她若真回家,他想見她一面就沒那麼容易了。
但是他更舍不得她傷心,反正他是打定主意謝晚娘只能成為他的,她人在何方並不那麼重要。
「我給自己一年的時間,一年後,做完我想做的事,我就會回家,乖乖听家里的安排。」嫁人。
「如果對家里的安排不願意,你可以拒絕。」意思是逃婚。
「無所謂願不願意啦,反正嫁給誰都一樣……呃!」發現他凶惡的眼光,她趕緊想月兌身之法,「不說了,我得回報社去。」
「嗯,那我送你吧。」
「不用了啦,讓人看到多難堪。」鴕鳥心態發作,也不管這兩天來其實早有不少路人見證過他們的「友情」。「咦,我的筆呢?」
謝晚娘翻找著衣裙口袋,但怎麼樣都找不到那支她極為珍惜的萬寶龍鋼筆。
「你在找什麼?」
「我的鋼筆……怎麼會不見了呢?慘了慘了,沒了它我就半個字也寫不出來了啦。」
急急忙忙又要像無頭蒼蠅般的跑出飯店,這回眼明手快的韓觀惡一把抓住她,「別急,你想想看,大概是在哪邊掉的?」
「剛剛我們到城隍廟時我記得我還有模到……啊,應該是幫小丫頭找媽媽的時候掉的。」
「那範圍就縮小了些。走吧,我陪你去找。」
看到他堅毅拉著自己的大掌,剛剛那心慌慌的感覺霎時消失無蹤,心,定了下來。
在熱鬧的街上他仔細留意,一一詢問路經的店家,終于,一個賣水煎包的小販點點頭,拿出筆來。
「我的筆!老板,謝謝,謝謝!」欣喜若狂的謝晚娘急忙接過筆來,緊握在手中寶貝不已。
「不用謝、不用謝,真要謝我的話,買幾個水煎包吧!」這支筆是沒多久前掉在他攤子旁,也不知是誰掉的,他大字不識幾個,拾了這筆也沒用。
「那就包十個吧,你等會兒帶回去給報社同事吃。」
「嗯……欸,老板,另外幫我裝兩個。」星兒那餓鬼應該會流著口水朝她撲過來。
岸了錢,兩人緩步往報社的方向走。韓觀惡手里拎著那大包水煎包,見她手中仍是緊握著那支筆,不解地問︰「這支筆……很重要嗎?」
她毫不遲疑地點頭,「嗯,很重要。」
忽然想起他就是自己的第一個讀者,這支筆正是他送的,她頓時覺得尷尬起來,「呃,我的意思是這支筆我用了這麼久,都五年了,用它不知寫了多少文章,有革命情感的,跟你、嗯,沒什麼關系,你不要誤會。」
他微微一笑,「我沒有誤會。」人的反應最誠實,他很高興自己送她的禮物被
如此珍視。
謝晚娘搔搔頭,有些不好意思的說︰「好吧,我承認,其實是這支筆給我實現夢想的勇氣,讓我覺得,這世界上好像有人在等著我去發現些什麼,然後告訴他……」
這是一種類似使命感的感覺,也像是一種召喚。
「成為真正的記者雖然才三個月,但我真的很喜歡這份工作,觀察這個世界的同時,我好像也看到另一個自己,這就是所謂的自我實現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