妻恩浩蕩(上) 第2頁

「沒什麼不好啊,我往後就能天天去逛布行。」

「好好好,妳天天去逛,看我們家巧兒看中哪塊布,娘幫妳做新衣。」果真是孩子啊!倒是一點都不擔心要去陌生的地方,「巧兒,妳再把娘教妳唱的歌謠唱給娘听。」

「喔。」小巧晃著腦袋,听話的唱起童謠,「玉狐山下銀狼洞,月下半沒光影中,銅錢問路擲湖心,仙人抬手指明路,一人勿闖神仙境,兩人攜手左右行,白石浮動勿踩空,黑石飄游是陷阱,一三五七跳一跳,偶數前進奇數停,銀眸獸目利如鋒,身子一蹲避風頭,螃蟹走路橫著行,左橫三步退一步,低頭回身學木滾,莫等蟲兒咬你身。」

在童音吟唱中,橘紅落日緩緩下沉,母女倆等著歸人,石弄月還等著來日為女兒做新衣,小巧則等著長大會懂娘親的話。

夜漸沉,歸人不歸,可比橘紅落日的火光卻在小屋竄起,點點星火燎原,吞噬了所有人的等待。

第一章

清明時節,陰雨綿綿,連下月余仍不見放晴,雨點滴滴答答落在泥濘路面上,讓原本積水不退的官道更難行走。撐著破紙傘,細細小雨凝成雨滴,從破了個洞的傘面滑落,淋濕了傘下的男人和娃兒,可兩人不以為件,步伐依舊緩慢。

佝樓著背,拖著一雙瘸腿的中年漢子才四十出頭,可常年的操勞讓他看來有如六十老叟,不僅面色蒼白,現下更是氣喘如牛,走三步得休息一步,蹣跚的步履似隨時要跌跤,全仰賴身旁不及腰高的娃兒攙扶著才勉強走得平順。

「娃呀,餓不餓?」

「不餓。」「是嗎?」男人明白小娃體貼的心意,深深嘆了口氣,「就快到了,待會就有飯吃了。」

「好。」小童乖巧應答。

睜著圓呼呼的大眼,體形偏瘦的小童長得比同齡孩童還要矮小,瘦骨伶仃地不長肉,小小的手臂干扁如易折的樹枝,細得連骨頭都隱隱可見。

她的眼中沒有對新事物的好奇,只有早熟的無助和茫然,盡避不想離開撫育她多年的親人,盡避心中有很多不安,也只能抿緊發凍的紫唇,低垂著頭,堅強的不想讓親人為難。

「娃呀妳不要怪六叔無情,六叔真的過不下去才……六叔也舍不得……」說沒兩句,中年男子便哽咽得說不出聲。

瘦小的胳臂用力拉緊同樣無肉的大手。「叔,別哭,娃兒會過得很好,你不用替我擔心。」

「妳……妳這孩子……我……我舍不得呀!」才說完,泣音一轉,男人號啕大哭。

終究還是舍不得啊,從小養到大的孩子,誰忍心割肉似地送去吃苦,不放在懷里好好疼借,當成寶寵著?可是連年天災人禍不斷,大伙兒收成都不好,幾畝薄田實在養不起一家子七、八張活口。听說城主家缺了幾個手腳伶俐,听話又乖巧的丫鬟,他那婆娘也不和他商量一聲,便自作主張的和里面的管事談好了,將剛滿十歲的娃兒賣入大戶人家。

雖然這娃兒不是親生的,可養了五、六年總有些感情,況且她小小年紀聰慧又勤快,會幫著打水、撿柴、升火,讓人打心里頭窩心。

「叔,你不要難過,人家說城主家又大又漂亮,還有很多飯可吃,我吃飽飽,叔也吃飽飽,大家都不會餓肚子。」少了她一個人吃飯,叔就有銀子治他的腿疾,家里人都好過,她該高興的。

「娃兒呀娃兒,妳怎麼這麼貼心,咱爺倆不去了!要餓一起餓,大不了粥飯再煮稀一點,多加點水,忍一忍總熬得過去。」男子有了回頭的打算。

其實眉清目秀的娃兒是他從山神廟撿來的孩子,當時他與妻子成親十余年仍未有兒女,見她討喜卻不知怎麼走失的,才會心生不忍帶回家照料,一如親兒疼入心坎。不料小娃帶福氣,才帶回家不久,以為不孕的妻子竟接二連三有喜了,一下子家里人口爆增,原本這也是好事,但連年天災加上前些時候為了多賺銀兩,他替人修瓦時不慎從屋頂摔落,人是保住了,可腿卻瘸了,連下田耕作也不行。

想也是因為這樣,妻子才會狠下心要把娃兒賣給大戶人家鑽點銀子吧。

「六叔,我們很窮,窮得連稀飯也吃不起,賣了我大家才有好日子過。六叔,窮人不講志氣,該低頭時就要低頭,要是餓死了誰也不會可憐我們。」她知道六叔不是她真的親人,但他們待她好是真的,會賣掉她也是不得已,如果可以她希望大家都能好過。

「娃兒……」

「六叔,別說了,你看我們是不是到了?」小娃制止中年男人的勸說,腳步停在兩扇朱紅色大門前的階梯,抬頭一看,門上掛了一幅匾額,寫著「祁府」

「是、是啊……」中年男子也沒見過什麼世面,光是門口兩座雄偉的石獅就夠他驚顫了,反應跟娃兒差不多。就在兩人猶豫著該不該上前敲門時,朱紅色大門被人拉開,一位捻著八字胡、約莫五十歲上下的老者走出,他目光精鑠,原先有些不耐,在看到門前的兩人時,多了點打量。

不一會,老者對著中年男子開口,「你是岔口村的老六?」看這漢子一副虛弱樣,難怪讓他等了這麼久。

中年男子先是愣了一會,才急忙點頭,但應答的話還沒說出口,就讓老者截斷了。

「我是祁府的管家祁貴,你家婆娘跟我談過了,那娃兒留下,你上賬房領錢就可以走了。」祁貴也沒管他反應,低下頭,蹙眉看著不及他腰高的小娃兒,「妳就是老六家要賣的娃兒?」

「是的,就是我。」小娃仰著頭,明明心有懼意,卻膽色過人的直視冷眼斜睨人的管家。

「瞧這瘦得沒三兩肉的胳臂,個矮又沒氣力似的,妳能做什麼活呀?這跟當初說的可不一樣。」搓著下巴,他不太滿意地打量著她。

怕無容身之地的娃兒倒也機伶,大膽地往前一站。「我什麼活都能做,只是看起來瘦小了一點,其實我很厲害。」

「這……」祁貴捻著八字胡搓呀搓地,明顯帶著猶豫,不一會終于松口,「好吧,這會是府里缺丫鬟缺得緊,我才勉強用了妳,妳要是不用心做事,我踢妳走可是不會猶豫的,懂了嗎?我還有很多事得先教教妳,在大戶人家做事可馬虎不得,妳這鄉下丫頭得用心听……」

也不管她跟不跟得上,轉身就走的祁管家開始滔滔不絕的訓示,平板的臉上沒有表情,一板一眼的說起做下人應有的本份。

可他走了好一會,叨念了老半天才發現無人應聲,回頭發現小娃兒竟不在身後跟著,還像根木頭似的杵在大門口。

這下子他可就不高興了,眼底明顯顯露出不悅,捻著胡子往回走,大手一伸便是揪住娃兒的發辮往上一扯。

「啊——疼……」娃兒禁不住的喊了一聲。

「還知道喊疼就不笨!怎麼叫妳跟著妳不走,存心讓我發怒是不是?方才不是跟妳說過了,進了祁府就得听我的、听主子的,妳這會听懂了嗎?」真是不受教,呆頭呆腦的,也難怪他不喜歡鄉下人家的孩子,沒點見識又不夠機伶。可府里人手不足卻是不爭的事實,前些天也不曉得哪個丫鬟撞了邪,直嚷著秋桂院有鬼,嚇得不少奴僕紛紛請辭,讓他一個頭兩個大,不少城里人都听說了,也暫時不敢把人賣進府里,他才趕緊又吩咐牙販子把人找來,就是鄉下孩子也只能湊合著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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