楔子
萬靜湖是在郊山的溪澗里發現他的,他渾身是傷,氣若游絲,身子癱軟,整個人沉甸甸的。
她不知道自己怎麼有力氣把他從溪里撈上來,又怎麼有勇氣做出將他扛上篷車帶回望春城的決定,她只知道看見他的那一瞬間便直覺不能丟下他,她對他仿佛有一種她自己也無法說明的責任。
這種感覺相當不尋常也不曾有過,但她一點都不覺得奇怪,因為她本來就與常人不同。
她總是有些奇怪的靈感或是直覺,能夠感受到別人無法感受的,她聞得到季節變換時的氣味,可以听見別人听不到的聲音,她……總之,打從她第一眼看見他,她心中那口大鐘便敲響。
雖然她知道爺爺肯定不認同她的做法,甚至會責怪她把來歷不明的人帶回家也許會招致麻煩,但她還是決定依照直覺而為。
看著車里奄奄一息的男人,她柔聲道︰「放心,我爺爺一定會替你醫治的。」
一旁的豆子……喔,豆子是萬家養的一條大黑狗,也是萬靜湖的護衛犬,它看望她的表情有點苦惱。
萬靜湖覷了它一眼。「我知道我知道,所有的責任我扛。」
豆子「汪汪汪」地吠了幾聲。
她不以為意,輕輕的振了一下手臂。「寶寶,走吧!」
寶寶不是馬,是萬家養的驢子,每當她去城郊替爺爺萬之濤送藥,總是駕著由寶寶拉的篷車,帶上豆子。
寶寶不動,像是對車上「多余」的人有意見。
她皺皺眉頭。「你們太沒有慈悲心了,我都看見他了,能把他丟在溪里不管嗎?」
豆子又吠,寶寶也跟著嘶鳴。
「我不管。」萬靜湖語氣強硬地道︰「我是不會把他丟在這兒的,快走。」
寶寶踢了踢蹄子,終于不情不願的邁開步伐。
第1章(1)
當萬之濤看見車上的陌生年輕男人時,臉色馬上一沉,但醫者父母心,再加上孫女苦苦哀求,他不得不出手救治。
男人昏迷了整整十天,萬靜湖幾乎每天守在床邊照顧他,還不斷跟昏迷不醒的他說話。
然而人心不像貓狗鳥獸那般單純,復雜得好似罩了一層黑紗,萬靜湖沒有多想,萬之濤卻不能不多加防備。
孫女說是在郊山的溪里發現男人的,溪的另一側是座峭壁,她說他許是失足摔落。
可是他身上的傷是利刃所為,刀刀致命,很明顯的有人要置他于死地,不管對方是誰,肯定與他有著極大的仇恨或是糾葛,他既然有仇家,仇家就有可能會循著線索找到望春城來,到時,他的事就會變成萬家的事。
對萬之濤而言,寶貝孫女比他的性命還重要,他絕不會讓她攤上麻煩、惹上禍事,他已經想好了,只要男人一醒,他就要請對方離開。
第十一天的早上,男人醒了,他一睜開眼楮,就看到一個姑娘湊在他面前,正興奮的瞅著他。
「欸!」萬靜湖的雙眼晶亮晶亮的,期待他開口說話。
男人愣了一下,這才發現自己虛弱得動不了,喉嚨也干澀得發不出聲音。
「要喝水嗎?」她問。
他很吃力的輕輕點了下頭。
萬靜湖馬上拿了另外一個枕頭墊到他腦後,再去倒了杯水過來,小心翼翼的讓他啜飲了幾口。
他潤了潤喉嚨,終于能發出微弱的聲音,「好痛……」
「當然。」她笑視著他。「你受了很重的傷,要不是我爺爺替你醫治,恐怕你現在看著的就是閻王爺了。」
「我……」他的神情苦惱而困惑,似乎在思索著什麼。
「你叫什麼名字?」萬靜湖興沖沖地問。
他又愣住了。「我的……名字?」
「嗯,每個人都有名字,就連豆子跟寶寶都有屬于它們的名字。」她說。
「我……」他微微皺起濃眉。「我的名字……我……」
他想不起來自己的名字,想不起自己是誰,從哪里來、要去哪里……他的腦袋一片空白,只閃過一個影像—有一匹黑色的馬,名叫黑雲。
「黑雲……」
「黑雲?」萬靜湖歪著頭,眨了眨眼。「這是你的名字?好奇怪。」
「不是……」他的眉頭皺得更緊。「是一匹馬,是馬的名字,我……我不記得自己的……」
她一驚。「你失憶了?」
他的神情雖然顯得困擾,情緒卻十分平靜。「恐怕是。」
萬靜湖同情的望著他。「你一定是撞到了腦袋才會把自己的事都忘光了。」說完,她又笑笑的安慰道︰「沒關系,我爺爺一定可以醫好你的。」
「姑娘,你是……」
「我叫萬靜湖。」她毫無防備地道︰「這兒是望春城,我家就只有我跟爺爺,我爺爺是大夫,名叫萬之濤,啊,還有豆子跟寶寶。」
「豆子?寶寶?」
「豆子是條黑狗,寶寶是頭驢子。」她笑著又道︰「它們也是我的家人。」
他沉默了一下,像是在思索什麼。
「你沒有名字實在太可憐了……」萬靜湖說道︰「不然我幫你取蚌名字,好嗎?」
他點點頭。
她認真的想了想,雙眼忽地一亮。「叫你望安,如何?」
「望……安?」
「嗯,望你平安的意思。」萬靜湖自顧開心的道︰「在你恢復記憶之前,我就這麼叫你吧。」
「姑娘作主便行。」
望安身強體壯,雖然受了那麼重的傷,還是捱了過來。
萬靜湖每天親自替他熬藥、喂藥,照顧他的生活起居,經過個把個月的調養,他的傷逐漸痊愈,體力也慢慢恢復,可以自行下床走動。
這天一早,望安出了房間,慢慢走到小院子里,他看了看四周環境,對這一切感到相當陌生。
望春城是什麼地方?萬靜湖說她是在郊山的溪里發現他的,他為什麼會去那里?又為什麼身受重傷?他只有一個人嗎,還是有其他伙伴,甚至是……家人?
無奈他的記憶一片空白,唯一記得的就只有那匹名叫黑雲的馬。
找到那匹馬,他就能知道自己是誰了嗎?天下何其大,他上哪兒去找黑雲?想著,他不禁覺得頭疼,甚至開始頭暈。
「望安。」
听到身後傳來的喊聲,望安緩緩轉身,有禮的拱手一揖。「老爺子。」
萬之濤端詳著他的氣色。「你看來好多了。」
「托老爺子及靜湖姑娘的福。」望安感謝的道︰「在下能活著,全賴兩位恩人相救。」
「救人本就是醫者的本分及天職。」萬之濤神情微微一凝。「你還是什麼都想不起來嗎?」
望安搖搖頭。「每當在下拚了命的回想時,就會覺得頭疼暈眩。」
萬之濤稍加沉吟後道︰「記憶也不是一時半刻可以恢復的,有時得靠運氣。」
望安唇角微微一抿,神情卻是淡定平靜。
萬之濤凝睇著他。「慌嗎?」
「不慌。」他回道。
「你什麼都不記得,何以不慌?」萬之濤又問。
「失憶已成事實,慌也無用,還不如安步當車。」
萬之濤若有所思的看著他,他遇事不亂,行止優雅,言談得體,絕不僅僅出身良好,想來還受過嚴格的教養,他敢斷言,對方絕非尋常富家子弟。
那麼他是誰?為何有人想殺害他?他的身上有著什麼樣的故事,甚至是……秘密?他的仇家知道他還活著嗎?他們是否仍在尋找他?如果他們尋到這兒來,那該如何是好?
「望安,有件事……我想同你商量。」萬之濤有些猶疑。
望安馬上恭謹的道︰「商量不敢,老爺子請說。」
「待你傷好,老夫希望你盡快離開。」萬之濤說話時神情堅定,眼底卻有著歉意。
望安平靜的看著他,等待他的下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