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妳說夠了沒,嘮嘮叨叨地讓我胸口發悶,你們都出去,我要休息一會兒。」兒子要回家,他是憂喜摻半,心兒一分為二,拉扯得厲害。
「不行。」她手一扠腰,朝媳婦一使眼色。「藥先喝完再說。」
「妳……咳咳,不喝!」他嘴里全是藥味,連呼出的氣息都是苦的。
年老病纏身,又長期臥床,聞藥色變的杭遠雲不是不想復元,而是藥吃多了也會心生畏意,尤其是不見起色,難免更加排斥。
有些藥性會改變味蕾,一天三、五帖藥下來,食物的美味在他口中已經麻木,他嘗起來都是苦的,已許久不知其味了。
與其這樣活著,不如不活。
「老爺子,你……」不喝藥,還能撐上幾天?撐得到小二子回來嗎?
正當周氏愁眉苦臉地想勸丈夫多為小輩想一想,眼神一使要媳婦強灌幾口時,屋外忽然傳來鬧烘烘的聲響,還夾雜著歡喜聲。
是誰來了嗎?怎麼一個個僕役都往拱門外跑,滿臉歡欣地迎接?
周氏納悶著,卻也沒空去湊熱鬧,當務之急是讓夫婿喝下藥,其他的事都屬小事,沒有什麼急過一家之主的病情。
于是她和谷月涵合二人之力,婆媳倆費盡心思要頑固的老頭張開嘴,不讓他和自己過不去。
「秋石滋陰帶火,用于骨蒸勞熱,咳血,噎食反胃;唐本草袪風,利濕,活血止痛;琥珀鎮驚女神;雷丸殺蟲消積……這十七種藥材確實是上等,可混在一起使用卻十分傷身。」
一道清冷女音幽幽揚起,似秋霜拂面,透體清涼,又若楊柳垂湖,清淨澄碧,給人冷中帶暖的安適感。
兩人同時轉過身。
「姑娘妳……」
好美的女子,眉若春柳眼似星辰,朱唇不點而紅,欺霜賽雲的白女敕臉蛋……哪來的九天玄女呀?
「即使無病之身日日飲其樂,不出一年必吐血而亡,五髒六腑俱腐。」是誰開的歹毒藥方,竟以藥為毒……是在向她下戰帖嗎?
「姑娘是大夫嗎?」周氏听她說的一席話,驚得冷汗直冒。難道她一直在加害丈夫?
「小有所學。」她學醫是興趣,不能算大夫吧。
「那妳能治好我家老頭嗎?」對方剛才說得頭頭是道,興許能幫他們一把。
「娘,她是孩子為妳找的好媳婦,醫術不在我之下,經她判定的病癥,無不藥到病除。」清朗的笑聲人未到,聲先至,風塵僕僕的杭君山一臉疲色,身上衣裳微帶塵埃,不疾不徐地跨過高起的門坎,來到娘親面前。
「你……你……我的兒呀!你可回來了,娘日盼夜盼,終于盼得你歸來了。」周氏哭著抱住愛兒,思念之情難以抑制。
「娘,妳別勒死孩兒了,先讓我為爹把個脈,看他究竟生了什麼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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杭家二少爺回來了。
沸沸騰騰的歡呼由里傳到外,丫頭、奴婢、僕役,乃至于廚房里打雜的小廝,上上下下莫不歡喜地笑咧張嘴,更加勤舊的整理里外。
最高興的莫過于最疼愛小兒子的杭遠雲,形色枯槁的他瘦得只剩下皮連著骨,兩眼凹陷,好像快斷氣似的,一見到兒子走近,睜大的雙眼多了一絲元氣,彷佛一下子全好了,可以下床走動。
但事實上,他連抬手的氣力也沒有,眼中雖多了神采,可病體危急,類似臨死前的回光返照,說話有力卻夕陽斜照。
見狀,杭君山立即為他診脈開單,同時命人抓藥,熬炖湯藥救急,先吊著一口氣再慢慢醫治,不敢操之過急,怕適得其反。
不過再好的藥物也比不上邪手醫仙一顆回魂丹,它味道清甜,帶著百花香氣,入喉頓生甘津,舒神悅氣,一滑過胸腔落入胃袋里,那花香味反升不降,直通天靈台。
等把完脈,當今最有名的兩大神醫立即入室商討病情。
「妳發覺了吧,爹不是生病,而是中毒。」杭君山語氣中透著一絲沉重,不敢相信自己若晚回來了一步會是什麼光景。
「是毒,也不是毒。」藥能救人,亦能害人;毒能傷人,也能治人。她跟師妹所學其實是相輔相成。
「此言何故?」莫非她發現他遺漏之處?
下意識的,蘇寫意揉開他眉間皺折,柔聲問︰「你見過南疆一帶的苗族嗎?」
「去過幾回,但我確定爹體內的毒並非蠱毒。」他大掌包覆細白柔荑,來回搓撫,像是能為他安定心神。
「是血絲蟲。」師妹常將它混在蠱尸中,且跟她要血絲草,制成七草七蠱毒。
「血絲蟲?」听都未曾听聞。
「這種蟲原本是吸畜生的血為生,數目若不多反而是益蟲,牠會吸取牛羊馬等動物腸胃里的微量毒性,讓牠們更為強壯。」血是主食,但毒性卻是誘因,有如孩童嗜糖。
「我知道這類蟲,在山西小鎮,我曾治療過一名長年赤足務農的農婦,讓她吃下瀉蟲藥,她排出百條三尺長蠕蟲。」讓人見了反胃不已。
「有點相似,不過血絲蟲一向不會寄生在人的身上,而且江南一帶的暑氣不利血絲蟲的生長,除非……」通常只長在潮濕,布滿瘴氣的沼澤地。
「除非有人將蟲卵從苗族帶來江南,再將牠混入茶水中,人一飲入便在體內孵化,然後寄生?」真如他猜測一般嗎?
杭君山不願懷疑身邊的人,在這個家中的每一個人他幾乎都認識,有的甚至從小看他長大,主僕情分之深一如親人。
而方便行事的謀害者更是近身的那幾人,他們大半已在杭家待了大半輩子,而且深受器重,叫他怎麼也無法相信他們有逆心。
他不想讓自己變成事事猜忌的人,整日疑神疑鬼,認為誰最有嫌疑,可父親身上的毒卻明確地告訴他,這里頭真的有鬼。
「你描述的和我所想的差不多,只是血絲蟲本身無毒,必須不斷喂毒養大牠的胃口,等牠累積一定的毒素才會產生劇毒。」所以說牠是毒,也不是毒。
「如果停止喂毒呢?」杭君山沉下臉。
頓了頓,秀眉似陷入思考中而微微擰起。「我師父說過,長期食毒的血絲蟲若不再喂毒,牠們便會因食不到毒而咬破宿主腸子,破肚而出。」
這番話是師父在教師妹時說過的,所幸她記憶力不錯才能記起,畢竟她對寄生蟲比較有研究。
「什麼,這麼可怕?!」他瞠大眼,驚得臉色發白。
「不過,師父他老人家也說過有法子止住蟲子騷動,即使不喂毒也能保命。」她記得的只有這些。
「什麼方法?」爹的病情不能拖,越快醫治越好。
「不知道。」
「嗄?」他托腮的手滑了一下,以為自己的耳朵出了毛病。「我的好娘子,可否勞煩妳再說一遍,我好像失聰了,听得不真切。」
他娘子是何許人也,邪手醫仙吶!包是外傳無雙老人的嫡傳弟子,怎麼可能回他一句「不知道」,一定是他听錯了。
杭君山拉了拉軟耳,再摳一摳耳垢,神色清明地望著他眼中無所不能、無所不知的冰艷仙子,冼耳恭听柔膩如絲的天語。
「師父只說有方法能壓制血絲蟲毒,但沒告知究竟是何物。」或者他說了,但她沒放在心上。
畢竟毒非她擅長之物,她能解,卻不一定專精。
大大的笑臉先是凝結,繼而僵硬,而後震驚,最後是愕然的垮下。「妳不曉得是什麼方法啊……」
連她都不知道,那他爹還有希望嗎?
「合我們兩人的能力,能暫時控制令尊的情況,你現在該做的是先找出誰想加害于他。」否則他們做得再多也徒勞無功,這次好了,下次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