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此他放棄倫敦劍橋的文憑,放棄一般時下青年的玩樂時間,也放棄一段他以為會開花結果的感情。
曾經他也飛揚跋扈、意氣風發,但在時間的洗練下逐漸變得沉穩、有擔當,年少的輕狂早已拋至九霄雲外,如今穩重得叫人不敢小覷。
因為習武練氣的緣故,他的外表看起來比實際年紀年輕了幾歲,很多人都以為他才二十七、八歲,其實他已經三十有二。
他一面教畫、一面管理道館,井井有條不曾有一絲疏失,兩方兼顧尚有余力勾勒山水鳥獸,清雅過日從未有過絲毫波動。
但近日來他似乎常常神不守舍地注視外頭,耳目靈敏地不放過任何腳步聲,凝神細吸像在等待某人,可是總是落空。
有時他還會突然發出嘆息聲,心神不定地揉掉一張又一張的宣紙,坐立難安地走到窗前瞧一瞧,而後失望地回到原位提起筆。
就像此刻的表現。
手握筆卻未有動靜,要落不落地停在半空中,等筆墨干了才回神沾沾墨,可是,還是沒落筆。
幾個大膽的學員你推我、我推你地想推派一個代表詢問,希望能解除他們的疑惑,還其正常的柳桐月老師而不是失魂落魄的男人。
而倒楣抽中簽王的張志明榮登學員代表,他懷著敬畏的神色揚起聲音。
「柳老師、柳老師,你回魂了沒?」受到新民宿主人的影響,他的表達能力趨向開放,百無禁忌。
「嗄!有事?」是誰在叫他?
「老師,你是不是有心事?說出來讓我們幫你分擔。」一人計短,兩人計長,三個臭皮匠勝過一個諸葛亮。
人多勢眾。
柳桐月和煦地一笑,未流露半絲情儲。「老師怎會有心事,是你們多心了。」
「沒有嗎?」誰會相信。
「真的沒有,多謝你們的關心。」他的心事無法道于外人知。
因為他心里藏了一個人,一個令他思念的人。
才幾天沒見他已經想她想得緊,無心于正事上只想見她一面,連最愛的畫畫都荒刻了,心里惦著她幾時會出現,坐不住地尋找她的蹤影。
她真讓他兜上心了,無法放下地縈繞腦海中,時時刻刻以為她就要來了,結果是自欺欺人。
一直到今日他才知自己的自制力有多差,修為仍不到火候,輕易地為在眼前倩笑的身影分心,若有所失的情緒全因捕捉不到她的實體。
他想他的耐性已然告罄,如果她今天再不現身「追求」他,那麼將由他采取主動,到時她將明了他是多麼強勢的男人而不是溫吞。
張志明腆笑地搔搔頭……「老師,听說你要讓我們李小姐追呀!」
「李小姐?」他指的不會是元修吧?
「就是李元修嘛!凶巴巴地追著我們努力掙錢付食宿費。」他真的很佩服她對金錢的執著,簡直到了拼命的地步。
「她沒你說的那麼凶,她只是性子比較真,不夠圓滑。」在他看來都是可愛的優點,不需防備的純真。
現在戴著面具生活的人太多了,他也不例外的成為面具一族,怕別人知道他其實並不完美,溫恭待人的形象全是面具顯示出來的假相。
而她卻是一面清澈的湖,能清楚地昭出面具後的真實,生人卸下心防地與她交心。
她的悍是為了保護自己,在沒人可依靠的情況下她選擇自立,以強悍的聲勢震住欲欺凌她的人,快速地反擊不讓人有傷害她的機會。
有點小勢利,有點現實,而且非常愛錢和貪小便宜,如果有一天他能和錢平衡在同一座天秤上,那麼他等于已擄獲她的心。
「喔!老師你完了,我們李小姐不好惹,你要讓得準備傷藥。」可憐的老師,他一定會被扁得很慘。
沒見過他施展武術的學員都認為他是文弱書生,教教畫還可以,論起手腳肯定輸得很慘,三、兩下就被人擺平了。
「這言過其實了,元修的性子是急躁些,但她的出發點是為了保護自己。」人有生存的權利,不能責怪她為活下來而做的努力。
「噢——戀愛。」
不知是誰鼓噪地說了一句,其他學員跟著起哄,你一言、我一句地討論李元修是誰,美不美,是不是沉魚落雁之姿,迷得老師神魂顛倒得忘了自己。
平時對學員管教甚嚴的柳桐月難得露齒一笑,由他們去鬧不加以制止,這群學員平時上課太安靜了,偶爾為之的放縱是可以容許的。
突然有道鬼鬼祟祟的人影捂著嘴靠近,像要放聲大笑又忍得非常辛苦,捧著肚子扶著牆蹲在角落,走走停停地以龜速前進。
然後探了顆腦袋張望,一直發出噓聲像在叫喚某人。
「進來,涼涼。」
一個十七、八歲的清麗少女蹦蹦跳跳地跑了進來,沒一絲女孩味反似個男孩。「柳叔叔好。」
「有事?」看她挺開心的,笑個不停。
「沒……沒有……嘻……沒事……」掩著嘴卻掩不住笑意,嘻嘻哈哈地讓人感染她的愉悅。
「梁涼涼,你再不說實話柳叔叔要生氣了。」一定有事,而他直覺地認定與某人有關。
她抗議地捏起小粉拳。「柳叔叔你不要連名帶姓的叫我啦!很難听吶!」
「去向梁師父抱怨,你的名字又不是我取的。」幸好,否則她今天埋怨的對象會是他。
「我抱怨過了一百零八回了,可是我老爸緊持這個名字好听又好叫,怎麼也不肯讓我改名。」害她被笑了十七年,而且還會被笑上一輩子。
「是好听又好叫,梁師父取名挺有意思的。」不過他不敢苟同。
梁涼涼,真像涼風扇的廣告詞,難怪她要怨懟了。
「什麼好听嘛!一點創意也沒有,武夫取名字隨隨便便,不像柳叔叔的名字那麼風雅。」如果能跟他交換就好了。
柳桐月、柳桐月,多好的名字呀!梁涼涼……惡!算了吧!靶覺像在替仇人取名字,要她一輩子抬不起頭見人。
溫雅地一笑,他沒忘記她剛才的笑不可抑。「你這句話可得罪不少叔叔伯伯,但若你告訴我剛剛在笑什麼,我一定替你保密。」
「哇!大人都好奸詐哦!欺負小孩子,不過……」她像想到有趣的事,咯咯地笑了起來。
「涼涼——」語氣並未加重,但是梁涼涼不由自主地一懼。
「好嘛、好嘛!人家跟你說啦!外面有一個人好好笑哦!」還沒說為什麼好笑,她倒自己先樂得大笑特笑。
「好好笑?」這是什麼形容詞。
「對呀!她在外面走來走去也不知要找誰,一下子攀上圍牆瞧兩眼,一下子對著牆狂罵,好像怪我們道館的牆築得太高,害她沒力氣多攀一會……」
實在太好笑了,哪有人罵牆不知好歹,什麼地方不去長非擋在她面前,自以為長得堅固耐用就天下無敵,改天非拿把榔頭來敲敲,看誰比較硬。
「柳叔叔你看到她一定會笑破肚皮,居然拿腳踢花盆耶!然後自己痛得跳腳還怪人家花盆亂擺。」
想那花盆有多大呀!她怎麼可能踢得動,那可要兩、三個人抬才能抬到道館當擺飾,她一個人踢得動才有鬼,又不是古代劇中的武林高手。
「涼涼,她有沒有受傷?」他大概知道是誰,八九不離十。
覺得他問得很奇怪的梁涼涼偏過頭一瞧。「自尊算不算?」
「你一直在旁邊盯著她?」不然哪知道得一清二楚,連細節都描述得恰符合她的個性。
「對呀!因為太好笑了,所以怕錯過精采好戲。」害她蹲得腳快酸死了。
「為什麼不請她進來坐,有失道館的待客之道。」這丫頭太沒分寸了,沒點規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