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幢「聯合女子出租大廈」的十二位住戶都是龜族,能不探頭就盡量縮著,除了工作上的需要,她們是很少出門的。
當然,還有一位小妹妹是例外,她最愛串門子了,有外快賺就跑得特勤,人稱打工妹宋憐憐。
「好餓呀!冰箱里應該還有一塊比薩才是。」自言自語的常弄歡用腳打開小型冰箱。
芍藥居以日式風格為主,一入玄關便是原木地板,客廳、廚房、浴室和臥房一目了然,毫無隔間的一體成型並不沖突,給予人寬敞、自在的視覺感受,屋子中央有一只楓葉造型的風鈴。
她愛靜,惟獨愛听叮叮當當的風鈴聲;尤其是掛在冷氣孔下方,不論何時想淨空靈魂都行,只要開窗或開冷氣。
當她咬下一口有異味的比薩時,揪起的眉結讓剛回復的心情又降到谷底,她不敢相信自己居然這麼倒霉,錯把發霉的蛋餅當成最後一塊比薩。
懊死的,一定是憐憐那只偷天模日的大老鼠,趁她專注在工作上時,悄悄地動了手腳。
這下不出門都不行,等老鼠回洞她八成餓趴了,更不用說填滿已然空乏的小冰箱,她還得為曲子填上令人心口一動的好詞呢!暫時不能斷氣。
「什麼怪味道?像是尸體和消毒水的味道。」
一出門口,一陣很重的藥水味和尸臭味撲鼻而來,她下意識地望向電梯……旁的樓梯。
丙然,有個披白袍、綰起長發的女幽靈正站在那里整理佔血的手套。
「菊花居的,你干嗎大白天不上班跑來嚇人?不知情的人還份由你是殺人犯。」嘖!指縫間還滴下血呢!
好在她早餐沒吃,午餐省略,不然準吐了一地。
神情疲憊的言醉醉揉揉酸疼的筋骨。「忙了一夜,有七具尸體。」
「呼!這麼多呀!大家都活膩了嗎?為過于擁擠的台灣人口數字犧牲小我。」難怪她一身死人味。
「兩具從高樓墜落有他殺嫌疑,三具是車禍,四具是來不及逃生的火災死者,我看他們都想活下去。」驗尸報告是這麼寫的。
身為驗尸官必須保持專業理智,冷靜地分析刀下每具解剖的人體,查出身上的致命點,根據胃袋殘存的食物推斷死亡時間或在何處進食,有時僵硬程度及腐爛狀況,會因環境不同而影響警方的判斷力。
言醉醉熱愛自己的工作,相信死人也有申訴的權利,借由法醫的手。
七條生命在同一天隕落,她只有惋惜沒有同情,人終將走到這一步,他們不過是提早結束,用不著悲傷難過,天堂或地獄只在一線之隔。
「菊花居的,你說得好冷血,一整天看支離破碎、體無完膚的尸體,你不反胃嗎?」害她心情又壞了十分。
一想到那畫面,真讓人不舒服,她是朵含蓄的嬌柔芍藥呀!
「你鎮日譜風花雪月的情歌不煩嗎?腐壞人心的靡靡之音。」她微笑地月兌下白袍橫放在手臂上。
常弄歡不以為意地撇撇嘴。「大家愛听嘛!混口飯吃吃。」
她算是誤人歧途,學理工的半途叛變,利用唱片公司向外召募好歌好詞時插了一腳,從此踏入這行,在升大三時轉系,跌破眾人眼鏡地攻讀沒啥出路的中文系。
不是她有文學素養或偏好中華文化,而是為了作詞順利,中國文字之優美很難在一時半刻消化,需要加以融入好為己所用。
不食人間煙火只有小說才有,為求三餐溫飽她是孤注一擲,為自己開創一番事業藍圖。
到如今都好些年過去,當時所學的詩詞造詣全化成一首首暢銷歌的原動力,可見她是深具遠見的人物,除了走紅未計算在她的平凡生活之中。
不愛出風頭不犯法吧!她就是喜歡沒沒無聞,盡避一首歌叫價到近百萬的酬金,她仍維持一月一首的基本量,以不累死自己為原則。
「你又完成了一首曲子?」看她反常地要出門,法醫身份的言醉醉依常理推斷。
「拜托,別當我是你的尸體解剖,本人沒興趣上解剖台。」她揉揉手,一副饑餓難耐的模樣。
言醉醉拿出一張五百元鈔票。「回來時幫我帶一份簡餐,死人沒辦法為自己解剖。」
死因是疲勞過度和餓死。
「哇塞!菊花居的,你太過分了吧!當我是送貨員還是快遞小妹,我還巴望你能勤勞些呢!」這是她願意停下來攀交情的原因。
但是,顯然對方也有同樣的想法,不然鮮少交談的兩人哪肯多說一句話,早就擦身而過了。
「小姐,平時不運動容易腦中風造成下半身不遂,你該勤快些。」言下之意是要她多「運動」。
「姓言的醉人,你在詛咒我不幸嗎?」眉一豎,堆積的火氣眼見就要爆發。
「不,我在盡一位好鄰居的責任提醒你健康的重要,畢竟我具有醫生資格。」看診拿藥不成問題。
與其在醫院看遍生、老、病、死,她寧可直接面對死亡,情緒上的起伏才不致無法控制,她討厭失控。
常弄歡大眼一睜地瞪向她。「請記住你是一位死人醫生好嗎?我還活著。」
這女人真可怕,好意思提起自己的身份,只為一頓早午晚三聲並一餐的簡餐。
「活人死人都是人,器官構造完全一致,若你出了事我會做最完善的檢查,讓你走得無窒礙。」活人比死人難纏,而且會反駁她的話。
「呸呸呸!心領了,等你冷冰冰地躺在太平間,我會帶你最愛的天人菊會上香。」她朝地上吐了三口口水。
言醉醉虛弱地一笑。「看你生龍活虎十分有朝氣,不介意幫垂死之人盡最後一點心意吧!」
「去你的,少在我面前裝病號,連續三年獲得警界頒發的武術教練勛章,你連叫疼的權利都沒有。」所以也不必「哭夭」。
「學音樂的人就屬你心腸最硬,難怪治安會敗壞。」她借題發揮地發發牢騷。
常弄歡無情地嘿嘿兩聲。「很抱歉,讓你失望了,我是市儈的音樂人,不夠清高不構成犯罪的動機吧!」譬如掐斷她脖子,或是挖掉那雙璨如星子的韶翳水眸。
「遠親不如近鄰,看來這句話要改寫了。」想想她有多久沒進食了。
忙了好些天不得閑,先是一群械斗致死的青少年,後是翻船溺斃的游客,幾具遭瘋狂掃射的路人,還有跌下山谷身亡的外地人,三天下來她最少踫了二十七具尸體。
醫學院畢業的準醫生大都向往大醫院的名額,因此法醫室的人手嚴重短缺,有時她才一沾上床就傳來警局的急召,連著幾天不眠不休地勘驗受害者遺體,以免尸體放置過久而錯失最佳破案時機。
驗尸不一定在太平間或法醫室,通常翻山越嶺是常有的事,有時間就得趕緊往胃里塞點東西省得血糖過低,管他眼前擺了幾具尸體,司空見慣地在一堆「肉」面前吃起來,也絲毫不受任何影響。
但是這些天真的太忙了,她記得吃了火腿三明治,喝了兩杯紅茶,一杯五米濃湯,似乎還吞下一根冷掉的熱狗,再來就是白開水。
縱使是鐵打的身體也禁不起鳥食般短少的食物,她是餓得受不了才在驗完尸的回程要求同事順路送她回家,打算泡個加蛋的面補充養份。
既然有鄰居要出門覓食,順手並不過分,反正只是一份食物嘛!偏遇上小里小氣的神經女。
「認命就好,小菊花,求人不如求己,鄰居是用來感受人情悲涼的!」常弄歡冷冷地送上一記薄情。
「什麼人情悲涼?」
下來借醋的靜客方靜湖自電梯里走了出來,忽地插上一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