忽想起多年前,那個七歲時無助的她,那個一度放棄一切的她,恍如隔世。她小手悄悄爬上他腰際,依戀地環抱他,娘要是看見此刻的她,會生氣吧?不過她做到了娘做不到的事……征服一個荊家男人,讓他娶了她,雖和娘預期的不同,也算是一種勝利吧?娘應該能諒解她吧?
他緊抱她,她縴瘦的肩與柔軟身子終于在他懷中,卻如夢般不真實,她真的答應了嗎?她關心他的傷,她願意嫁給他,他能不能想成……在她心中,他不只是弟弟?她當他是可托付終身的男子,她也許有一絲一毫……喜歡他?
他不敢問,情願沉浸在此刻的美夢里。若這是夢,但願不要醒……
常香館的荊老板將娶妻,預定于常香館席開十桌!
消息傳出,全城矚日,卻沒什麼歡欣氣氛,倒是在大街小巷中,時常听到這樣的閑聊開場白。
「你听說沒?荊老板要成婚了,那梁老板怎麼辦?」
這些流言蜚語,荊木禮不時听見,只覺啼笑皆非,听這些語氣,倒像是擔心他成婚後,冷落了她這位「兄長」。
她仍沒有澄清女子身份的打算,只道︰「反正我們要成婚了,屆時大家看我穿新娘紅衫出現,總不會再當我是男子。」言下之意是,就繼續瞞著大家,等大婚之日,給眾人一個大驚奇。
他倒不在意旁人怎麼說,他苦熬多年,終于與她修成正果,他只想快快完婚,以免生變卦,三天來奔走籌備,忙得不亦樂乎。
「可憐啊,梁老板一手建立這館子,將來恐怕得拱手讓給弟妹……」
荊木禮一踏入常香館,就听見這句話,所有目光射向他,同時嘈雜的飯館內一靜,轉為竊竊私語,依舊傳入他耳中。
「唉,不只女人有青春,男人也有啊!」
「辛辛苦苦幫人家打下事業,還幫他賺了間好宅子,結果不但要看他另娶他人,還住進那宅子,情何以堪啊!」
他听而不聞,與迎上來的劉掌櫃走到牆角,低聲問︰「需用的菜料都買到了嗎?」
「是,大致上買齊了,只缺幾樣。」
「當天供應素菜,這時節菜蔬昂貴,有幾樣可能不好買,我擬了幾道備用的菜,主要材料是豆腐,我和阿芳商量好了,她明天會過來幫忙。待會兒你可以讓廚子試煮看看。」他抽出一張寫好的菜譜,交給掌櫃。
「是,老板,當天開十桌,我想把一樓挪一挪,十桌都擺在一樓。」
「嗯,這樣也好,全都交給你處理就是,不過……」荊木禮環顧四周,鄉親們有些在交談,有些埋頭吃飯,不論他日光看到哪兒,那里的人就避開他視線,有些不苟同他的氣氛在流動,他暗暗好笑。「那天可能有很多人不來。」
他與她皆無親人,喜宴只請了一些鄰里友人,這三天他抽空去邀幾位交情不錯的朋友來喝喜酒,但眾人听說他要娶妻,臉色都很古怪,道喜都有點言不由衷,那些表情都藏著無聲的疑問……
你快活地成親去了,梁覓怎麼辦?
大伙兒都認定他們有情,反而將他的成婚視為背叛,她若得知眾人的態度,不知有何反應?會跟他一樣啼笑皆非吧。
「他們要是不來,是他們的損失。」吳掌櫃暗笑,真希望後天快來,他快要憋不住這秘密啦!
那晚女兒告訴他,梁覓原來是女子,他還不信,直到荊木禮親口證實,他才勉強信了。這肯定是本城年度大秘聞,喜宴當日肯定成為這小城往後十多年的茶余談資,不來的人可就虧大了,嘿嘿,他等著看那些不來的傻瓜,隔天槌胸頓足的懊悔。
不過,梁覓真的是女人嗎?當然,男人不能跟男人拜堂,可是他怎麼回想,都不覺得梁覓像個女人啊?
「公子,你家中有沒有什麼需要幫忙?要不要我帶人過去?」
「暫時沒有。」他知道老掌櫃是好奇她的女裝模樣,沒有他意,但連他也還未見過,怎麼能讓別人先瞧見?「我雇了兩個丫頭做事,還有玉兒在幫忙,已經夠了。」他們一直同住,倒省了不少麻煩,丫頭只需要幫她做些出嫁前的準備即可。
「那就好,總之有事請你盡避吩咐。對了,鄰城又有一批桌椅送來,我讓他們直接送到你家里了。」
「嗯,我正好要回去一趟,店里就交給你了。」荊木禮剛轉身,牆角就響起一個蒼老的嗓音。
「阿禮啊!听說你要成親了,恭喜啊!」一個白發老人朝他嚷著。「來,我先敬你和你未來的老婆!」不少人跟著敬酒。
「謝謝。」他禮貌道,接過掌櫃遞來的酒杯回敬,他可沒忽略老人眼中打抱不平的光芒。
「你瞞得可真緊,從沒听說你中意哪家閨女,突然間就要成親了,你看中人家多久了?」
他思索了下。「大約跟我認識我哥的時間一樣久吧。」
響起幾個鄙夷的抽氣聲,無言撻伐他的薄幸,竟然吃著碗里看鍋里!
「是哪家姑娘?是鄰城的嗎?」
「老丈那天來喝喜酒,就會見到她了。」看了說不定駭得昏倒,喜酒也甭喝了。
「嗯,成親固然是喜事,可你有沒有想過你哥的心情?你成婚後,他跟你同住,這……不恰當吧?」
「如何不恰當?兄弟為何不能同住?」他故意裝傻。
「兄弟不是不能同住,但你和令兄……感情非比尋常,你娶妻,又和他……這實在……這沒令你想到某句話嗎?」
他假作沉思。「天作之合嗎?」
是齊人之福!一眾憤慨的目光盯著荊木禮,都為梁覓抱屈,被榨取十載青春,這無良小子竟還要讓大哥住在一起,看他和新婚妻子每天親親熱熱,毫不體諒兄長的心情,可憐的梁覓,淒慘啊!
荊木禮竭力忍笑,現在他明白她為何愛捉弄他了,原來看別人氣呼呼又拿自己沒轍的模樣,這麼有趣。
「謝謝各位關心家兄……和我的婚事,家兄始終是我最重要的人,從前是,往後更是;婚後,我會一如以往地敬愛她,事事尊重她,這一生只有她拋棄我,我絕不離開她。後天晚上,請大家務必來喝喜酒。」語畢他作個揖,便走出飯館。
只等後天啊!餅了那晚,她就是他的人,每思及此,他心坎就一陣迫不及待的狂喜,卻又不安。
這幾天忙于準備婚事,晚間沾枕即睡,可半夜時常驚醒,怕一切只是夢。
他的不安是因為天氣嗎?這幾天越來越冷,濃雲密布,瞧天色該要下雪了,偏偏不下,越看這白茫茫的天越覺煩悶,又覺得自己似乎忘了什麼重要的事。
他回到家中時,天色已全暗,玉兒和兩個來幫忙的丫頭正在客廳中擦拭桌椅。
他問︰「她呢?」兩個小丫頭是十一歲的雙胞姐妹,手腳伶俐,宅中目前只布置了幾個供起居用的房間,他打算等成婚後再雇用更多人。
「梁姐姐在庭院里,她心情不好,說想一個人靜靜。」
他眉一蹙。「她為什麼心情不好?」
「我不知道,問她也不說,你快去看看吧。」玉兒和兩個丫頭都深有憂色。
婚事準備很順利,她為何心情不好?該不會是想悔婚吧?
他眉頭皺緊,往屋內走。
三天來,他主外,她安內,足不出戶待在家中養傷,順便打點家中所需,該添購些什麼,然後和玉兒將獸皮分類,派出口才最好的伙計,帶質優的獸皮去鄰城商家購物,商議以獸皮代替現銀做交易。
她眼光精準,拿去交換的獸皮都比欲購之物高出兩、三成價,店家大多願意交易,當初獸皮是他低價收來,算起來他沒多花錢,就讓城中宅子添購了不少家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