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方沙沙扯扯臉皮做出不堪其擾的假笑。「先生,你好,走時請關門。」
「好不耐煩,你一向都用臭臭的口氣趕客人嗎?」大略看了一下,她的辦公室還不是普通的亂。
但亂中有序。
明明看似一堆雜志、報紙層層相疊,她伸手取來零零散散的客戶名單、取款金額明細表,和一日入帳所得報告書,絕對不會搞混。
人家的垃圾桶是裝垃圾,可她的桶里是簽收單、發票和欠債到期通知單,林林總總的小便條紙,和一般垃圾無異。
通常「正常」的公可行號會有秘書或小妹稍加整理,不然至少會雇用清潔公司定期打掃,不過他極目望去的結果是一片狼藉,就算天天有專人清理,恐怕敵不上破壞的速度,大家習慣了率性而為。
而要一群昔日兄弟穿西裝、打領帶的裝斯文上班族是不可能,瞧他們個個肉橫目凶地露刺青,一看就是要債的好手,委托人的定心丸,難怪生意絡繹不絕,電話響個不停。
但沒人有空去接,或是說不屑去接,會打電話來延期的大多是準備跑路的債務人。
烈火討債暨資訊企業公司的第一條規章明白寫著︰你敢賴債就看好一家老小,黃泉路好走,地獄難行,剁了肉做成包子照樣得還債。
這絕非他虛言恐嚇,大門口左側正貼著此標語,而右側只有三個血淋淋的大字——
傍、他、死。
黑幫作風仍不改骨子里的叛道離經,橫批更是簡單——要債。
叫他好笑的是第三分局就在斜對面,如此明目張膽的告示居然未獲取締實為可疑,若無掛鉤讓人難以信服。
「你算哪門子的客人,自動自發地指揮我的手下泡茶,當我死人呀!」她隨手甩出造型可愛的日本手繪瓷杯。
一句話,非常貴,日幣兩百三十七萬。
單無我身形隨意的略移了一下。「我來談生意。」
「生意?」東方沙沙不信的一嗤,由破抹布下拎出一張申請表。
「不需要填表吧!我要債的對象你很熟。」他的眼神滿是膩人的甜意。
信他才有鬼。「照規矩來,你不填好要債對象的資料我上哪討。」
「有道理。」他掏出純金制的鋼筆,滿像回事地書寫。
「寫就寫你干麼看我,嫌我那一腳踢得不夠重是吧!我好心點讓你好事成雙。」禮數周全。
「殘害未來的老公是你吃虧,壞脾氣老是不收斂。」一次就夠他刻骨銘心。
「你有完沒完,我和你不熟,表填好就可以滾出去。」真想再踹他一腳。
看他滿臉柔意就叫人想吐,好好的一張酷容冷面全給糟蹋了,擺出一副拒人於千里之外的姿態多好,燕居梁下雀窩巢,各不相干。
不知情的人還以為烈火玫瑰栽了,一窪不知死活的糞土努力增肥添料,打算移植燃燒眾人的稀有玫瑰至溫房獨享,讓她恨得牙癢癢。
幾乎她身側的兄弟和朋友都當他是第一男主角,只要他吩咐一聲如同她下旨般,卑躬屈膝地應聲答有。
眼看他侵權侵到自個地盤,她要再不反擊就等於承認他的胡言亂語,明擺著大開門戶等人自由進出私人地界。
也許,她該讓烈火玫瑰復活,戀血的刀刃正散發火紅的霞光。
「老婆,你太無情了吧!我們怎麼會不熟呢?」他淺笑的撫向她的頰。
忽地,手背一疼。
「小心玫瑰的刺扎人,玩火者終將自焚。」還沒人敢調戲她。
舌忝舌忝腥紅血液,不在意的單無我將申請表格推向她。「我填好了,甜心。」
「門很好認,我不送了。」她像塞糖果的小孩似隨便一卡位,敷衍地連看也不看。
「我建議你瞧瞧申請表上的委托內容,你一定很熟。」深沉的黑瞳閃著點點笑意。
「我有沒有說過最討厭自以為是的男人?」東方沙沙兩指一夾,抽出先前塞進去的薄紙。
「據我所知,只要是男人你都挑剔。」這一點讓他心理平衡些。
她並非針對他而排斥。
「你的『先知』叫人憎恨……」驀地她停下未竟之語,冷笑地揉掉那張紙。「你向我要債?!」
「欠債還債是天經地義的事,莫非你想賴我債?」看她氣得不輕,紫火漫燒。
東方沙沙橫過桌面撈抓他的領帶。「我欠了你什麼?」
「情。」
「情——」他夠膽,不怕凌遲。
「從前世到今世,你欠了我一千兩百零六年又三個月半的感情,我要你還。」他要追討情債。
一瞬間,一張狂妄狷冷的自大臉孔覆上古人模樣,似真似幻地與現今的他交錯,排山倒海的戀潮奔涌而出,一股強大的壓力朝她面上襲去。
是震撼,也是抗拒,她頑強的一瞪。
「你要我怎麼還?」
「拿心來還。」他敏捷地壓下她的手,雙瞳熾熱地對上她憤怒的紫眸。
那曾經閃爍著對他的愛戀,雖不易察見,但真的存在過。
「我不認為你拿得走我的心。」腕一挑甩開他壓制的手,一支唇筆朝他臂上一劃。
他苦笑著放松與她對峙的緊繃情緒。「丫頭,你留在我身上的勛章夠多了。」
誰會料到唇筆中暗藏鋒刃,隨著弧線一劃是另一道血花飛濺的痕跡,凌亂的垃圾堆里滿是致命武器,剛剛傷他手背的便是支快生銹的發夾。
看看小到大頭釘,大如風獅石鎮的雕刻品,在她身邊可派上用場的武器不下百種,他不停戰都不成。
她的不馴比起上輩子來說是有過之而無不及,叫人頭疼萬分。
愛她真有那麼難嗎?
「哼!要是三年前你跟我要債,現在的墓草都老得足以編你的撿骨壇。」膽敢要她的心。
出生在黑幫世家,她出道比別人早,也更懂得弱肉強食的道理,身為烈火幫幫主的女兒絕不能善解人意,丟了老頭子的臉,因此她比其他人更加用心地磨練身手和增加歷練,以期盼達到自己希望的水準。
十五、六歲時正處於叛逆期,凡事都愛與人爭強斗狠,領著一群高IQ的優秀學生暗地里吸收新血液,做盡一切反社會的行徑向大人宣戰。
一群半大不小的孩子無所畏懼,居於領導位置的她是唯一有黑道背景的一員,出沒的地區屬於真正的黑暗地帶,沒一點實力難以生存。
烈火玫瑰是道上朋友給她的封號,意味她夠狠夠狂,年紀雖輕卻擁有過人的狠絕,臨危不亂地冷視刀起刀落,宛如烈火中的玫瑰綻放出火漾光芒。
她是傳奇,一則流傳在夜世界的閃亮話題,至今仍未消滅光度。
表面上烈火幫是解散了,但私底下他們化散開來隱藏在各行業,用意是監視近年來不再重視道上倫理的小輩,在必要時伸出制裁之手,維持台灣黑幫的平衡。
而她就是執行者。
「听起來好暴力,你體內的嗜血因子不曾安份過嗎?」好懷念的血腥味。
單無我眼底的懷思勾起東方沙沙心中細微顫動。「單大總裁該回去辦公了吧!」
他讓她有身陷回憶之虞,而她似乎起了心動,仿佛她本來就是為他所擁有,不會有意外。
他看了一下表。「一起用餐,快中午了。」
「沒空,我下午有課。」第一節。
「吃頓飯不至於會讓你愛上我吧!距離上課時間還有一個半小時,夠你用完甜點了。」以她的本事不難弄到個停車位。
一抹無情的笑掠上她嘴角。「對象不對會害我反胃,一分鐘如一年的食不知味。」
「你……」他微慨地勾起唇。「接受我很難嗎?」
她怔了一下,為他眼底一閃而過的哀傷而心疼,雖然他掩飾得好,笑容中只有一貫的寵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