龍雲厲眼一掃。「你們不要偷笑,笑人者人恆笑之。東方威,我要你背的經濟理論你背幾行了?」
「快背完了,快背完了。」東方威心想,三十多張少說也有一萬多字,怎麼背?小時不學好,大了傷腦筋,十個字中有五個不認識他,有背等于沒背。
「和雷非烈一樣,你晚膳前沒背十頁,明天一早的庭院打掃就有勞你費心了。」她揮舞著手中鐵鞭說道。
十頁?不可能啦!「你不會真要我掃一座山吧!雲姑……不!雲夫子。」鐵鞭當前,他威武立屈。
「天將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勞其筋骨……行拂亂其所為,我是為你設想。」多偉大的夫子呀!龍雲不禁要佩服起自己。
什麼大任?什麼心志?東方威听不懂,苦字他倒能體會。「我還要感謝你嘍!」
「不用客套,此乃夫子份內之事。」手中執鞭的感覺是痛快。「南古風,我的眼楮是不是花了?」她忽然發現一件「怪事」。
南古風心想,發生什麼事?他可是規規矩矩的「好學生」,沒有偷笑,很認真的研究……算盤。「雲姑……不!夫子,我沒犯錯吧!」
「要我怎麼說才好呢!」她口氣溫和的停頓了一下,倏地眼神冷如寒冬的直射。「算盤還能倒著算?是你天分高還是我資質魯鈍?」
呀!拿反了?南古風汗顏的把算盤轉個圈,難怪他老是覺得什麼地方不對勁,怎麼撥都不順手。
龍雲頭痛的看著三位笨拙的學生,有些沮喪的想一人敲一下腦袋,看能不能開開竅。但原則上說來,他們算是可取了,一向習慣拿刀拿劍的大漢子,要他們像個閨女,安安靜靜的學寫字,實在不是件易事。為此,她睜一只眼閉一只眼,暫時放他們一馬。
但是,當她拿起寨里的帳本,準備細算這些年的盈余及珠寶布匹存量,好打算以多少資金為底,打開生意之門時,她頭就更痛了。
這麼些圈圈叉叉又點點的到底是啥意?三角形又代表什麼?一直線是什麼玩意?這是帳本還是畫冊。
「咳……咳……」她重重的咳了數聲,把他們的注意力拉向她。「對不起,請問帳本是誰負責的?」
當她用輕軟語調說話時,三人立刻正襟危坐,你看我、我看你的不敢發言。因為這是她發大怒的前兆。依照相處多日的觀察,龍雲的語氣越輕柔,表示她的火氣越大,該死的人就越多。
「說」短又重的「說」字,令三人心彈了一下。
「我們共同負責的。」東方威膽寒的承認,心想萬一惹毛她,又下奇怪的毒怎麼辦?
「有一套!麻煩你們解釋一下,圈圈叉叉是什麼意思?」她要是看得懂,母雞都可以犁田了。
「圈圈是珠寶,叉叉是數量。」南古風瞄了一眼說。
「哇!了解。那後面的點點呢?」龍雲問道。
「那是珠寶大約的價格。」
「以什麼為單位?黃金還是銀兩?」
「銀兩。」
「不錯不錯,有概念。三角形呢?」她心想,不知道是銀兩嘛!
東方威不好意思的說。「那是金塊啦!本來想畫方形,後來想想三角形比較好畫。」那是前年搶奪一隊標車所得,怕忘了數目,就用三角形代替。
「好聰明呀!懶人法用得好。一直線又是什麼意思?」她看向左顧又盼的雷非烈。
他也很干脆的說︰「布匹。」反正都得挨罵。
「太好了,你們真有創意,我佩服到五體投地都不能表達我內心的憤怒」真是一群豬呀!龍雲暗罵道。
「雲兒,別動怒。你知道我們都是一群不識字的粗人,只能用自己能理解的方式記帳。」雷非烈解釋道。
「對啦!雲夫子,其他山寨的土匪還沒帳本呢!全都有多少用多少。」南古風認為這點,霸風寨可強多了。
「古風說的正是我心坎話,雲姑……夫子,你就委屈一點,屈就我們這群沒知識的粗人。」東方威求情著。
「雲兒」
「夫子」
三道懇求真誠的目光,軟化了她的冰心。她實在不該用自己的標準來衡量他們,誰听過土匪會把搶來的財物,明白的記在帳上,若不是他們有心改過,為未來留下一條路,何必辛苦的寫寫畫畫?她想到他們連筆都握不穩,趴在桌上東勾西涂的窘狀,不禁莞然。
「好吧!算我倒楣忘了拜佛祖,才會踫上你們這群討債鬼。」她認裁了。
這堆亂七八糟的帳本,得花上一段時間才整理得完,龍雲搖搖嘆息,她真是上輩子欠他們的死人債。
雷非烈偷偷瞧她無奈的表情,一縷柔情從心底深處浮起,溫暖他的全身。
夜幕低垂,明月高掛夜空,四周是一片靜謐,連蛙鳴蟲叫聲都停止,宛如都沉浸在睡夢中。
屋內的燈火明滅閃爍,燈下的人振筆急揮,紙張飛揚,幾乎將他淹沒。握笑的手有些顫抖不穩,手指因長時間握笑而僵硬微腫,手臂酸澀不堪,無法伸直的彎著肘。
畫下最後一點時,他吐了口大氣放松身子,沒來得及喘息,就拿著寫著一百遍的名字,往隔壁主房行去。
「終于寫完了。」他敲敲龍雲的房門,滿心歡愉的等著「領賞」。
寨中沒什麼消遣,龍雲正在調配一種新的毒藥,算好的份量因敲門聲而偏了一下,毀掉她忙了一晚上的成果,她面色不悅的去開房門。
「最好有一個令我心服的理由,否則你就等著當我的試藥童。」她的脾氣正蓄勢待發。
「我寫完了。」雷非烈獻寶似的把一堆寫得丑不拉嘰的紙張平放在她面前。
「什麼寫……」驀然她眼楮張大。「你是說你寫到現在?」
「是呀?我寫了一百遍龍雲,連晚膳都沒吃,不信你數數看。」他怕算錯,還十張一堆的擺好。
她現在的表情簡直可用張目結舌來形容。「你……你不累嗎?」
「不累不累,只要想到能一親芳澤,渾身勁都上來了。」不累才怪!他快累塌了。
她被他的傻勁打敗。「你這是愚勇,明天會酸死你。」他真是蠢斃了,有必要為了一個吻拼命嗎?
「無所謂,現在我可以討報償了吧!」等了好久,他想念她的芳唇。
龍雲重重吐了口氣。「先把紙擱下,我去倒杯水給你潤潤喉。」她想他一定連水也沒有喝。
「不用了,我喝你的口水就好了。」他覺得那比甘泉更甜美。「哎喲」
「怎麼了?」她才想罵罵他,就听到他的輕唉聲。「手肘甩著干什麼?」
「寫太久了,右手有點硬,不太靈活。」好痛,他剛才沒感覺到痛楚呀!
龍雲執起他的手,動容的揉搓他僵直的手指,活絡他手臂的經路。她心里的一角冰壁被硬生生的敲了個大洞。
「笨蛋、笨蛋、大笨蛋,你不會量力而為呀!萬一手廢掉了,你拿什麼吃飯,笨死了。」她忍不住哭了。
雷非烈心疼的舉起左手,輕畫她的臉頰。「別哭了,雲兒。我沒事的。」自己怎麼惹得她落淚。
「我才不會為你這個笨蛋哭。」她話是這麼說,但是眼淚如斷了線的珍珠,一直往下落。
「好好好,我是笨蛋。你不要再哭了,哭得我的心全揪在一起了。」他輕輕的擁她入懷,拍拍她的後背。
「你本來就是笨蛋!」感動不足以形容她現在的心情,那是摻雜了一種不忍和心疼的莫名情緒。
「對,我是笨蛋。我只為雲兒一人痴笨。」付出是值得的,他終于打破她心底的藩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