喬伊也安慰道︰「她一定很快就會想起來的。」
秦亦嘉無言地看著他們三人以流利的手語交談,愣了一會兒,然後往沉湄的病房走去,忽然又回過頭,對陸尚恩說︰「這一年來,沉湄老是跟我說她一直作一個夢,夢到許許多多的手,在她面前快速地比劃著,像是手語,可是她完全不懂,急得想哭,現在我想我明白她為什麼會作這樣的夢了。」
他不由自主地倒退了兩步,背脊重重靠在冰冷的牆壁上。他閉上眼楮,喃喃地道︰「我做了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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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許是這連續兩次面臨生死關頭,所以沉湄愈來愈能平心靜氣地看待所有的人事無常。當她手術後第一次睜開眼楮,看到的便是秦亦嘉,一張著急又關懷的慈母面孔,她發現她還是愛著母親的。
「小湄,你還好嗎?覺得怎麼樣?」她焦急地詢問。「杰生去找醫生來了,他馬上就會過來看你。」往事一幕一幕、一件一件……像是有些恍然、又像是過分清晰;她一下子竟有些不能適應,于是又緩緩閉上眼。
小湄乖,乖乖地在家等媽媽,媽媽回來會買一包乖乖給你……你哭什麼?那個賤人,她不會回來了,你听到沒有?你媽不會回來了,她跟別人跑了,她不要你了……小妹妹,你女乃女乃和父親都死了,你又不知道你媽媽在哪里,所以我們會送你到育幼院去……小湄,你原諒我,當時我離開你是不得已的,那是我唯一的機會……也許當時母親認為她的選擇是最好的,也許她根本沒有其它的選擇。
就像自己對尚恩一樣,那時,又何曾想過事情會發展到這一步,只想瞞著他就好,一日拖過一日,結果弄得兩敗俱傷。不但他恨我,甚至連亞倫和喬伊也都對她恨之入骨,所以才會在泳池里那樣對她,實在是咎由自取。
也許這就是個教訓,叫我該學著忘記過去。
「媽,」忘了吧,都過去了!沉湄再度睜開眼,微微一笑。「我沒事!只是又被剃光了頭發,不要擔心,反正很快就會長回來的。」
秦亦嘉眼楮一熱,眼淚忍不住汩汩流下,只能拉著她的手,說不出話來。
沉湄疲倦地合上眼。這一次才是真正的重生,所有的恩恩怨怨都過去了。尚恩走了,母親回來了,一失一得,她不算吃虧了,她想。
如果現在跟他們說我恢復了記憶,不免又有一番尷尬、糾葛,唉!那何必再多生事端呢,破壞現狀呢!現在她倒寧願繼續裝傻,就維持這樣好了。
沈湄漸漸康復中,醫生不時問她。「有沒有想起什麼?」
她總是沉默地搖搖頭。
一月的東京市郊,一片白茫茫。她躺在病床上,日日看著窗外的細雪紛飛。去年這時,她也是在紐約的醫院里看著窗外雪花片片。沒想到竟然連著兩年,她都得耗掉一整個冬天待在醫院里。
明明近在眼前,卻白白辜負了好個下雪天,她暗自嘆息。沒有雪橇、滑雪、在公園里溜冰……大概永遠都不會有這麼一天了。
兩個月後,在家人的陪伴下,沉湄總算擺月兌了東京的醫院,重返台北家中,但她還是得不時至醫院去復診。
這時杰生提議要與沉湄盡快結婚。
「我不贊成,你和小湄的婚事必須再重新考慮。」秦亦嘉平靜地說道。「若小湄沒有恢復記憶,我就不贊成她在這種情況下貿然地跟你結婚。」
杰生意外。「為什麼?我是真的愛小湄,而且誰又知道她什麼時候才會想起來?」
「杰生,我們都知道小湄愛的是紐約那個人。」她輕握住杰生的手臂。「我們一直都在逃避這個問題,你也知道這件事的,只是不肯承認罷了!」
「那是以前的事情,他們已經鬧翻了。」他不耐煩地說道。
「相信我,我比你還希望小湄就保持這個樣子,永遠都不要想起從前的事,繼續像個洋女圭女圭,由我們擺弄,任憑我們來捏造她的過去,然後我們就可以永遠擁有她。」淚水已滑下秦亦嘉的臉龐,她哽咽道︰「可是我愈來愈覺得這樣是不對的,那樣的她很可憐。她什麼都搞不清、什麼都不知道,難怪這一年來她總是害怕,總是作噩夢,我不要她繼續這樣下去,我不要我的女兒一輩子都活得不踏實、缺乏安全感,那樣太可憐了。」她終于忍不住痛哭失聲。「這樣是不對的,我已經欠她夠多了……」
紀天睿過來摟著秦亦嘉的肩,輕聲安慰她。
「我已經虧欠她一個童年了。」她淚流不止。「我不能再因為我的自私想法,而左右她一輩子。我寧可她恢復記憶後,再系以前一樣不肯認我,但至少她有能力選擇自己所愛的、決定自己的未來,那也值得了。」
紀天睿也說道︰「杰生,你嘉姨說得沒錯。你好好想想,愛情終究不是單方面的,也不是你能控制的,無論你再怎麼愛她。」
一時秦亦嘉止了淚,嘆了口氣說道︰「過去的那一段日子里,陸尚恩對她非常重要,我們不能就這樣一廂情願地抹消他的存在。」她溫柔但是堅定地說︰「你們都是我的孩子,我這樣說也是為你好,難道你希望一輩子懷著這樣的恐懼嗎?萬一有一天她恢復了記憶,然後跟你說,她還是愛著陸尚恩,那你該怎麼辦呢?」
紀杰生甩了門出去,其實他何嘗不明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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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天夜里,沉湄又犯了咳嗽,一時無法安睡。索性翻身下床,想找本書來翻翻。她一打開桌上的燈,就看見那本英國版的「小主子」。那是後來珍妮佛替她把東西打包裝箱運回來的,但還是遺漏了一些,她想可能是放在別墅吧!一想到別墅,她就不能不跟著想到比金夫婦、「哈利」、「艾麗兒」,茉莉園,那張桃花心木的大床,還有她的王子……她一時心痛,又咳了起來。
秦亦嘉听見她的咳嗽聲,走到她的房里探視。只見她桌上小台燈亮著,而沉湄卻抱著膝坐在落地窗前,望著外頭漆黑的夜,胸前抱著一本圖畫書。
她整個人似陷在陰影里,望著窗外,一臉孤寂。
秦亦嘉悄悄地走回自己房里,呆坐了半晌,她看看床前的小鬧鐘,一點多。
她從床頭的抽屜里找出一張名片。紐約幾點了呢?
一向觀察細微的她,早就覺得沉湄可能已經恢復記憶了,雖然她什麼也沒說,但從東京回來之後,不,應該說是她還在東京醫院的時候,秦亦嘉就覺得沉湄有些變了,她不再問東問西,也不再像上回那樣膽怯不安,卻出奇的沉默安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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紀天睿回LA處理公務後,秦亦嘉為了讓沉湄能找個空氣好一點的地方靜養,便決定帶著她移居郊區到一棟靠山的房子。而紀杰生為上班方便,仍住市內,但不時來探望她們。
前任屋主大概是喜歡吃木瓜吧,所以院子里只種了幾棵木瓜樹,再就是牆上爬的九重葛,沒有其它。沉湄覺得有些單調,想再種些別的。看來看去,也只剩下房子前面那塊小小的空地,可是大家好象都已經習慣把那里當車位,前任屋主這樣做,後來每次杰生來看她們,也都習慣把車子停在那里。這樣一來,她也不方便在那兒栽種花草了。要不然真想種幾株茉莉,開花時多香呢!她嘆丁一口氣。再說吧!
說來也巧,不久之後,倒是有人替她了了這個心願。
斜對面的那戶人家空了許久,老式的房子看來倒還很堅固,但是屋子的前後院在長期乏人照料之下,雜草叢生,顯得有些荒涼。不過一、兩個月前,似乎有了轉變,里頭好象開始有人走動。一打听,原來是新屋主雇了工人重新整修屋子,還著手整理屋前的那一片庭園,甚至把原先留下的那些又丑又亂的圍籬也一並拆除,露出整塊空地,沒多久只見雜草除盡,而且沿著四周改種了整排及腰的小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