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師父,我去找大人。」知縣的官很大。
「嗯。」他來也好,大禍是他惹出來的,理應他來排解。
「誰敢找解五?!」宣宜公主冷聲一喝。
此時的宣宜公主跟平日在解家人面前完全不同,慣常的天真不見了,冷然、高傲、尊貴,眼中多了厲色,艷得似血的薄唇緊緊抿成一條直線。
「沒人找解大人,這是女人跟女人之間的事,你說是吧,公主。」男人解決不了才由女人出面。
情之一字,最為執著的是想不開、放不下、求不得的人,他們永遠也無法了解被愛的人為什麼不是自己,尤其是站在高位者更是理解不了。
因為感情這種事看的不是身分、地位、家世、容貌,而是契合,最好的不一定是最適合,而得不到的始終在強求。
宣宜公主儀態端雅的笑看著尾隨她上樓的女人。「你是個聰明人,應該知道我要說什麼。」
「江山樓」位于萊陽城最熱鬧的街道,來往皆是仕紳、富戶、各地官員,沒有點家底的還吃不起江山樓一道招牌菜。
二樓的包廂里,穿著正服的宣宜公主坐在主位,充分顯示她皇家尊榮的氣勢,在她身後立了四名黃衫綠裙的侍女,兩位嚴肅到可以在臉雕花的宮中嬤嬤,以及三名青衣侍衛。
陣仗聲勢浩大,足以鎮壓一個膽小的平民百姓。
反觀坐在她對面的周靜秋就顯得勢單力薄,剛滿十歲的小耙抱著銅漆驗尸工具箱立在她身側,他力求鎮定地想為師父助威,但看到對方人多勢眾,目光凶狠,他的氣勢就先弱了三分。
「公主並非蠢人,怎麼老是做蠢事呢?蠢事做多了,聰明人也會變蠢。」周靜秋暗指她今日這樣的安排並不聰明。
鮑主其實不該找她,她並非根源。
「用不著跟本宮打啞謎,開出你的條件。」她肯給她機會是她前世修來的福氣,通常她會處理得干淨利落。
「公主真直接,令人受寵若驚,我是不是該說祖墳冒青煙,百年難遇?」周靜秋嘲諷道。
「藉機拖延改變不了什麼的,本宮沒什麼耐性,而且本宮也不打算給你太多時間。」她會得到她想要的。
看著這張眉眼如晝的嬌顏,周靜秋笑了。「公主在急什麼?是不是有人發現你不在行宮,你要趕著回去布置你不曾離開的跡證……」
「住口!」宣宜公主低吼道。
「看來是我說對了,公主再尊貴也是養在金色籠子里的鳥兒,看到的只有四方宮牆的天空,除非嫁人,你是走不出將你困住的高牆的。」公主這個身分是個悲劇,很難能隨心所欲,要麼和親,死在他鄉,否則便成為皇上籠絡大臣的工具,在必要時成為被犧牲的棋子,這樣想來,宣宜公主倒也挺可憐的。
「就算本宮出不去,也是皇宮最尊貴的鳳凰,啄死你一只小麻雀易如反掌。」螻蟻般的生命不值一文。
「我死了你就如願了嗎?」未必吧。
「所以本宮才找你談談,傾本宮所能給的誠意。」只要周靜秋想要的,她都會盡量滿足她,人不可能無欲無求。
「我喜歡死人。」死人多可愛,沒有喜怒京樂,不用分善惡,他們唯一的動作是躺著。
「嘎?!」對于她突然跳開的話題,宣宜公主有些跟不上。
「因為我能听見他們在說什麼,他們用他們的方式告訴我,讓我感受到他們的感受沒有以後了,他們只剩下緬懷,用逐漸消失的記憶去回想曾經的過去。」
「一堆鬼話。」不再隱藏真性情的宣宜公主怒斥道。
周靜秋氣定神閑的點點頭。「是鬼話,正如公主所言的誠意,你所謂的談談不過是威脅,給自己理直氣壯的理由。」聞言,宣宜公主小巧的鵝蛋臉倏地漲紅,宛如暈開的朱砂。「你成也成,不成也得成,本宮是公主,你敢不從?!」
「從又如何,不從又如何,我只是看笑話的人。」連她都看得透,偏偏宣宜公主執迷不悟。
「你在笑話我?」她好女的膽子。
「是公主做的事讓人笑話,你在皇宮那麼多年,難道看不見一道道枉死的冤魂?」死,是因為知道太多。
宣宜公主氣到身子都在顫抖。「別人的死活與本宮何干?本宮只想知曉你要什麼才肯讓出解冰雲。」
「我什麼也不要。」宣宜公主冷笑道︰「你是不想讓本宮如意嘍?」
「公主此言差矣,你該去問解冰雲,他若是點頭了,還有我什麼事。」她從頭到尾是事外人,一個看官而已。
聞言,宣宜公主臉色鐵青,解冰雲若是肯妥協,她就不用找上她了。
「因為他不要你,你才想盡辦法讓我讓去,只要我得利了,你便能順理成章的說服他,說我不是一個值得他用心的人,你才是值得他憐惜的人。」抹黑對手突顯自己,這招式太老套了。
「他沒有不要我,他只是還沒看見我的好……」宣宜公主始終相信有一天他會回心轉意,眼中只有她。
「你的眼淚呢?」公主哭起來很好看,美得有如春雨煙籠。
宣宜公主一怔。「我為什麼要哭?」
「對,沒人疼惜時為什麼要哭?哭給誰看?但除了哭得美以外,我看不到你有哪里好。」有的男人會被眼淚迷惑,有的轉身就走,解冰雲便是後者,他覺得哭是一種逃避。
「本宮……明明很好……」宣宜公主想說她有美貌,但後宮嬪妃哪一個不美,各種形態的美人不勝枚舉。
「公主是在自欺欺人,就算沒有我,皇上也不會同意你和解冰雲。」周靜秋眼中充滿憐憫,同情她的無知。
「為什麼?」她憑什麼說得這麼篤定?
「因為皇上想重用他,讓他成為國之棟梁,若他成了駙馬,他的前程止于游手好閑。」駙馬只能給個虛職,光領俸不做事,是朝廷養的面首,取悅公主。
「不是這樣的,你騙本宮,解五哥不過是小小的七品官……」一個知縣能有多大作為,他要幾年才能升到首輔……不會的,父皇給了他閑差,是不想他太累……一定是這樣。
宣宜公主想著七品知縣哪有那麼容易升官,沒有二、三十年是干不到封疆大吏,但她很清楚解五的才能,新科狀元不是白拿的,只要他想要,沒什麼做不到,他不過在韜光養晦。
先累積一些地方經驗才能大刀闊斧往大方向實行,由小見大,見微知著,有了好的開始便能一步步落實下去。
「本朝三大國公安國公的兒子會只是一個小小知縣嗎?即使他是芝麻大的官,只要他把萊陽縣治理好,那便是好官,受百姓愛戴,公主要我讓夫,荒謬至極,幾時皇室女兒那般恨嫁,找不到求娶之人到處搶夫……」她嫁一次人容易嗎?在她下定決定從夫而終時,非來個跑龍套的攪局。
性情清冷的周靜秋很慢執,她像溫水煮青娃,慢慢來,但是一旦熱了有如火山噴發,射到誰誰立刻融化。
面對宣宜公主的一再瞎鬧,冷水也會引出火性,她一口氣將一年要說的話差不多都說完了。
「你、你……放肆!」她膽敢頂撞公主。
「更放肆的事我也做過,我天生膽子大,我會把尸體的胸口切開,掏出心、肝、肺、脾、腎、大腸小腸、胃,腐爛的血水淹過我的雙手……」這是她處理的某一具尸體,她模到在尸體第七根肋骨下方有一塊蝶形鐵片,因為插得太深沒被發覺。
「不……不要說了……」宣宜公主身後的侍女已經有人捂住嘴,眼露驚恐。